中国人讲究礼仪,对这一点白玉京深感自豪,但是太过刻意的强调礼仪的重要性,就不是他所能够接受的了。
大礼仪之争,说白了就是以杨廷和为首的文官集团希望朱厚熜认孝宗为父,而朱厚熜自己有父亲,不想认孝宗为父。
当然了,这仅仅是表面。
实际上自然和利益有关。
朱厚照荒唐了三十多年,临死却连个儿子都没留下,这是大礼仪之争的源头——哪怕有一个嫔妃给他生下龙种,也万万轮不到朱厚熜以小宗承祧大宗。
在朱厚熜即位之前有一段长达一个多月的皇位空白期,这在大明历史上绝对是空前绝后的事情。
在这段时间里,各方势力对权利进行角逐,最终却是以表面上太后胜利,而实际上却是杨廷和文官集团的胜利而告终。
江彬为首的军方集团其实势力最大,但由于江彬太过大意,反倒最先覆灭。
至于太监一方,由于其权利完全仰仗皇权,皇帝宾天,自然只好暂时依附太后,成为太后势力的附庸。
这是原本历史上此次事件的势力格局。
白玉京横空出世,让原本属于小透明的坤宁宫强势崛起,他们掌握着东厂,又在极短的时间内积累了巨大的财富,有提督团营的御用监掌印张永暗中支持,有执掌惜薪司的秉笔太监张锐态度暧昧,财大气粗的内宫监掌印于喜也明里暗里的表示过对坤宁宫的尊重。
种种一切综合到一起之后,哪怕白玉京年不过二十,各方势力在决断什么事情的时候,也不得不考虑一下他的意见。
这是杨廷和愿意以首辅之尊,来和他单独叙话的前提条件。
实力越强,话语权越重。
所以哪怕他对白玉京的话再不屑,却仍旧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当然了,他其实也实在是想听听白玉京到底有何高见,截止目前,他很失望。
假如白玉京仍旧无法说出让人眼前一亮的观点,他决定不再给白玉京面子。
“高见不敢当,敢问老大人一句,假若真的以皇太子之礼仪迎接兴王,那么他是谁的皇太子?”
“自然是孝宗皇帝的皇太子。”杨廷和理所应当的说道。
“很好,孝宗皇帝托梦给老大人您,让您封兴王为皇太子对吧?”白玉京嘲弄的问道。
杨廷和面色一滞:“这……”
“您也觉得说不过去对吧?那就只能是大行皇帝遗诏封兴王为皇太子了,只是这好像也很难说通,别忘了两个人的辈分儿,兴王可是大行皇帝的堂弟,难道为了接掌皇位,就要认兄为父?就算兴王真的做的出这种事,天下人又该如何看他?”
“这……”白玉京的问题一个跟着一个,一个比一个尖锐,杨廷和被问的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玉京却仍旧不肯罢休:“天下臣庶绝对不希望新皇帝是一个寡廉鲜耻之人,假如老大人一定要坚持以皇太子礼仪迎接兴王,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得不偿失,还请老大人三思。”
你想亮爪牙,可以,但你不能指鹿为马。
这就是白玉京想要告诉杨廷和的话。
用霍光做比喻其实已经给杨廷和留了客气,不然的话,干脆就直接说他想做赵高第二了。
杨廷和沉默了。
他真的没想这么多。
假如把你换到他如今的地位,你也不会想这么多。
大行皇帝已经死了快一个月了,在这段时间内,杨廷和总理朝政,没有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
在他的心目中,朱厚熜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孩子罢了,哪怕这个孩子早就表现出了强大的野心,但却仍旧不放在他的眼里。
篡位的心思他是没有的,呃,也许在内心深处偶尔会涌起这样的念头,但绝对不可能停留太长的时间。
他并不想当皇帝,只要他流露出一点这样的意思,他的绝大多数盟友们就会离他而去,甚至包括蒋冕毛纪他们。
大明百五十年里,篡位成功的不过就是朱棣一人而已,而朱棣当初可是最有实力的藩王,还是朱家的子孙,饶是如此,当了皇帝之后,仍旧有无数的人反对于他。
他不想造反,他只想当一个可以毫无限制发挥自己能力的权臣,真心真意的为天下做点事情,也是基于这个心理,他才敢于昧着良心做出对不起朱厚照的事情。
以皇帝一命换天下安定,这个账他算的清。
薛己回南京了,他动过杀机,但最终也没有派人动手。
还有谈允闲。
他甚至有种感觉,到最后的时候朱厚照其实已经猜到了什么。
但他真的不敢想这个问题。
他已经好久睡不好觉了,长久的失眠,即使入睡,也会很快从噩梦中惊醒。
他甚至偷着派人去找过青木道长,可惜没有找到。
可惜雪崖道长已经好久不见,也许他早就已经去迎接兴王了。
巨大的愧疚犹如一张巨大的网紧紧缠着杨廷和的心,所以每天他都会最少来一次仁智殿,但好像并无效用。
“孝宗皇帝与大行皇帝对老夫优渥有加……或许你说的对,他确实不像个皇帝,甚至也真的不想当皇帝,可能他真的生错了地方吧,但他仍旧是孝宗一脉,是这天下曾经的主人,如今不幸绝嗣,那兴王想要登基,就必须要认孝宗皇帝为考,此乃大礼,由不得他不服。“
起初的时候杨廷和的声音还有点干涩,但说到最后,已经中气十足了起来。
“好吧,我承认老大人说的有道理,但也不能用皇太子的礼仪来对待兴王吧?皇太弟也行吧?”
白玉京说道,接着补充:“不然的话,我敢用人头担保,兴王势必反应强烈,到时候真的来个打道回府,宁可不当皇帝也不接受老大人您的安排,到时候老大人又当如何?”
“他敢?”
杨廷和傲然道:“十四岁的毛娃娃又能有多大见识?为了当皇帝,哪怕他再不服气,也必须得硬着头皮接受老夫的安排!”
得,合着白说了。
白玉京苦笑道:“好吧,该说我都说了,既然首辅大人一定要一意孤行,那我也就不再废话了,等着看吧,只盼到时候老大人不要后悔今日决定便好!”
说罢对这杨廷和拱拱手,转身快步离去。
杨廷和望着白玉京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喃喃自语:“若是连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都拿捏不住,那老夫这个当朝首辅当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以为所有人都如你这般妖孽么,呵呵,真是笑话!”
夜风骤然加大,一抹云彩挡住了如勾的新月,四下顿时愈发的黑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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