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黄娥好奇的双眸,沉默片刻,白玉京淡淡的说道:“就当是吧。”
接着挪开视线,眺望远处的美景,悠然吟诵道:“自恐多情损修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道祖不负卿。”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道祖不负卿’……写的真好。那个女孩儿知道你这么喜欢她么?你一定很想她吧?”
“应该知道吧?”
心湖的闸门一旦打开,思念便如钱塘江的潮水般奔涌而来,想起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的母亲,想起同甘共苦却从无怨言的妻子,想起顽皮却又懂事可爱的孩子,白玉京的眼睛慢慢的湿润了起来。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还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喇嘛的情诗,从白玉京的嘴里不疾不徐的吟诵出来,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却仿佛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是了,和他的背诵没有关系,这种力量来自文字本身,朴实无华的文字,描绘的却是最真挚的感情,没有晦涩难明的典故,也没有太过艰涩的词汇,只要不傻,就能明白诗里描绘的意思。
情真意切,通俗易懂,惟其如此,方能直击人心。
“不相见然后便可以不相恋,不相知然后就可以不相思,没有相伴过,自然就不相欠,没有爱过,自然也就谈不上背弃……最好的就是不曾相遇,可惜相见便已相知,偏偏最终却没有走到一起,与其如此,当初还真不如不曾相遇。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黄娥神情悲戚,喃喃自语间已是痴了。
她自然不知道白玉京是名副其实的“文抄公”,如果说不久前的那首《九张机》还只是让她感觉到惊艳的话,适才那首“世间安得两全法”便已然震撼到了她的心灵,最后再听这首“不想见”,她的心便彻底的被白玉京的才情所征服了。
惊才绝艳,她只能用这个词语来形容白玉京。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写出了这世间最动人的情诗,很奇怪的感觉,若是再长十岁的话好像才正常。
但如此动人的情诗偏偏就是从这个嘴角经常上翘,脸上时刻保持似笑非笑表情的少年嘴里吟诵了出来。
单论这一方面的才华,也许相公也不如他吧?
黄娥忍不住涌起这种古怪的念头,从前她可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在她的认知里,杨慎便是上天的宠儿,钟灵秀于一身,才情高绝,古往今来,无人能出其右。
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也许早在那首《咏梅》出现在皇后娘娘所画的寒梅图上时她便已经不这么想了吧?
她说不上来。
她只知道,如此动人的情诗自己写不出,自己的丈夫恐怕也写不出。
“真羡慕那个女孩儿啊,若有人为我写如此动人的情诗,哪怕当场就让我死了我怕是都会心甘情愿吧?”
白玉京笑了,说道:“那也得分谁写吧?忘了从哪儿听过一个典故了,说有个女子特别喜欢王实甫写的《西厢记》,爱屋及乌之下,便拿王实甫当作自己的梦中情人,立下誓言,今生今世非王实甫不嫁,如此蹉跎了多年,直到成了老姑娘也没见到王实甫,后来她终于忍受不了相思之苦,便瞒着家人从四川偷跑到杭州去找他,到了杭州之后,打听到王实甫居住在西湖边上,具体位置却没打听到,于是她就每天去西湖边上等着。皇天不负有心人吧,有一天还真让她等到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黄娥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个女人我知道,她以为王实甫如《西厢记》男主人公那般风流潇洒,谁知一见之下,居然是个糟老头子,不禁大失所望,人生信仰彻底崩塌,干脆便投了西湖,自尽而亡了。”
“还真有这个人啊,我还一直以为是野史呢。”
“确有其人,只是此等女子只看表面实在肤浅,历史未载其名罢。”
“也不能说她肤浅吧?第一印象最重要了,再有才学,若是皮囊太差,人家根本就不屑于深入了解,便再高的才学也没了用处。比如升庵兄,若他长的如王志强那般,你还会……?”
“这个……也许你说的也有道理吧。不说这个话题了,我感觉你适才吟诵的这几首诗都很好,不如就把它们抄录在《天龙八部》里吧?比如少林方丈自杀的时候来上一句‘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多好啊,你说呢?”
白玉京呵呵一笑,点了点头:“你觉的好就好,反正我只提供故事,写的人是你。”
“那就这么定了,最后那首我觉得就挺适合萧峰和阿朱……能不能不让阿朱死啊?每每想到这些,我这心里就特别的不痛快。”
“不能,阿朱必须得死!”
“为什么?”黄娥不解的问道。
“因为只有悲剧才能让人记忆深刻,活着的人是当不了英雄的,因为萧峰的性格,已经注定了他悲情的命运,作为他的女人,阿朱自然也不能活下去。”
白玉京说道,嘴里说的是阿朱跟萧峰,心里想的则是黄娥跟杨慎,若是没有左顺门之事,杨慎不被贬斥边荒,这两个人会不会如同历史上其他状元夫妻那般默默无名,只在正德年进士名录中露上那么一笔呢?
嗯,甚至根本就不会记载黄娥。
离开“隼巢”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刚到楼下便见张红光气急败坏的跑了进来:“公子下来的正好,他娘的,不知哪个混蛋干的,居然点了您的轿子!”
“嗯?”白玉京眉毛一挑,果听门外十分热闹,隐隐有呛人的味道飘进来,顿时拉下脸,大步向外走去。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