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一卧东山三十春 > 第二十八章:布灯笼
    “对不起,你睁睁眼……醒来好不好?”

    “我不该抢你的银子,阿毓,你清醒一点,看看我!”

    秦环的夏雨总是来得十分迅猛,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将柳刀桥下积攒了一整个春期的污泥冲了个遍。

    几个好心的丐帮妇女可怜被抽烂在桥下的女娃,想收拾收拾把她埋了,奈何上头不准收尸,只得东拼西凑来几件别人家不要的衣服给那姑娘穿上,说是这辈子受了罪,至少得穿身好的体面得走。

    一场雨打下来,河滩上的泥泞将阿毓的身子裹了个遍。若不是小秀才挑着灯笼一花一草细细的找,便是青天白日里也不见得能瞧出个人形来的。

    待小秀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阿毓从烂泥里拖出来时,她几乎已断了气。

    再后来,阿毓清醒时便发现自己已在一间废旧的寺庙里了。

    她睁开眼,恍惚间,看到了斜挂在门外的灯笼。那青布灯笼上沾着许多泥渍,里头的烛火眼看就要燃尽,如将死之人一般在里头无力地晃动着光影。

    那灯笼,她是认得的。

    它本是菜市场里卖狗肉的屠夫的灯笼,小秀才见了喜欢得紧,便用他偷攒了半月的钱买了下来。

    阿毓拍掉了盖在身上厚厚的茅草,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了。

    身子似乎不那么疼了。

    昨天被那个凶神恶煞的老头抢去的长月此刻也放在她身旁。

    阿毓看着身上干净的衣服,模模糊糊想起来了那几个好心的大婶。再捋起袖子一看,之前被抽得见了白骨的手臂如今竟只剩下了几道浅浅的疤痕。

    莫非小秀才把剑拿了回来,还去请了神医?

    外头风声渐起,吹得灯笼一晃一晃。

    阿毓只觉这顿打挨得实在没有由头,鼻子一酸,又红了眼睛。

    “哭是没有用的。”她捏着袖子抹掉眼泪,气狠狠地说。

    没过多久,阿毓还是没忍住,又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小声哭了一会,外头又打起了雷,她只得抽着鼻子站起来跑去外头收灯笼。

    到时候小秀才要是回来,她非当着他的面跺烂它,虽不同于鞭子打在身上的痛,倒也能叫他生不如死一回。

    垫着脚够不着,阿毓又跳了跳,仍是只能勉强摸到油灯的底部。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风一吹,灯笼便掉在了阿毓的怀里。

    她呆愣愣的看了看外头,黑漆漆一片密林,忽然心生害怕,连忙抱着灯笼跑进破庙,手忙脚乱地闩上了门。

    眼看灯笼里的火光越发得小,阿毓只得掀开青色的布罩,将里头还燃着的一点火苗引出来烧了一个火堆。

    这布罩做的甚是精巧,她慌忙之下也不知怎么拆了下来,如今再想装回去却分外困难。阿毓试了各种方法,那灯笼怎么也装不好了,不由心生几分愧疚来。

    虽说是小秀才抢了她的银子才害她挨打,可她也明白小秀才不是故意害她被打的。

    在秦环待了这么久,最照顾她的便是小秀才了。

    说起来,应该还是小秀才把她从桥洞下救了出来才对。

    阿毓坐在火堆旁,看着闪动着的炽色光焰,不由撑着脑袋发起了呆。

    在挨打的时候,她真心盼着小秀才以后天天吃东西被噎着喝水被呛着,一辈子都吃不着鸡腿,可如今她又盼着小秀才快些来找她了。

    灯笼都还在,小秀才应该会回来吧?

    高大神武的佛像盘坐在生着藤蔓的石座上,因着长年无人看护的缘故蒙了一层厚厚的灰。那佛像仍是慈祥和蔼地笑着,也不答阿毓的话,倒是她的肚子率先响了起来。

    “佛祖佛祖,我给你擦一擦!”

    忽然想到了什么,阿毓又生龙活虎了,一个鲤鱼打挺便蹦起来抱了一束茅草。她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往外头四处看了看,一点光亮也没有,什么也看不清。

    蹑手蹑脚的将茅草淋上雨,阿毓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忙溜回寺庙。

    一点点擦净了佛祖身上的蒙尘后,阿毓便跪了下来,朝佛祖磕了三个头,开始念念有词。

    “阿毓没有烧香,只得替佛祖洗去尘土,以恳求佛祖成全阿毓三个心愿。”

    “希望唐寒栖将军每日开心快乐,寿比南山。”

    “我不小心弄坏了小秀才的灯笼,希望佛祖能代我修好它。”

    “说来惭愧,明早起来,阿毓想喝天下居的春花瘦肉粥。”

    说罢,阿毓又朝佛祖认认真真的拜了拜,这才坐回了火堆旁。

    长夜漫漫,她百无聊赖的抓起了庙里的老鼠,后来又想起佛祖最厌杀生,那老鼠逃窜时叽叽喳喳地狂叫,似乎是在求佛祖救命,阿毓只得罢手。又呆坐了一阵,庙里留着的柴火烧了又烧,她始终没能等来小秀才。

    等着等着,她便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脑袋一埋,终是睡了过去。

    麻雀叫醒了她。

    暖洋洋的阳光温柔地洒照着大地,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独属于夏日的晨风卷着几片落叶袭了进来,其中一片叶子在空中打了个旋,随即落到了阿毓的眼睛上。

    眼皮痒痒的,阿毓抬手抹开叶子,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

    红豆温软的香气若有若无的飘进了她的鼻子里,阿毓猛地睁开眼睛,从地上翻坐起来,一眼便瞧见了佛像旁那碗热气腾腾的春花瘦肉粥。再一看,昨夜被她拆得个七零八落的青布灯笼竟也完好无损地挂在了原来的地方!

    阿毓惊呼了一声,惊喜着跑出门外看了看,里头还添了新的蜡油呢。

    乖乖,当真是佛祖显灵了。

    阿毓此刻恨不得立刻削发为尼,从此了却红尘,日夜青灯伴古佛。

    毕恭毕敬地拜了拜佛像,阿毓这才热泪零涕地捧起了那碗晶莹剔透的瘦肉粥。一股脑喝了个干净,她这才瞧见碗下竟还藏着张字条。

    匆忙展开来,但见上头赫然写着一句:早日启程,切莫耽搁。

    再看那落款,吓,竟是“师父”!

    天地良心,她平白无故的,怎地突然多了个师父?

    又说什么启程,这“师父”叫她启程去哪儿?

    直到夜半时分闯进来几个歇脚的强盗时,阿毓才猛然明白信中为何叫她切莫耽搁。

    一听见外头传来几个男人的大笑声,阿毓立马便清醒了。他们几人骂着些不入流的话,随后又说什么新抓了几个女人卖去楼里赚了多少银子,直吓得她缩在茅草堆里不敢发出声响。

    直觉告诉她快跑。

    待那几人进来时,阿毓慌忙从小窗里翻出,情急之下竟忘了拿长月。想着那个流浪汉的叮嘱,阿毓只得偷摸着跑回去,一不小心竟打翻了白日里喝粥的碗。脆响声很快便惊动了那几人,紧接着便是一场惊魂动魄的追逐战。

    奇怪的是,沉默了一年的长月,在阿毓抱着它狂奔于深山老林里的时候竟然发起了光。

    绚烂的光芒如天上熠熠生辉的银河般一点点填满了长月剑鞘上的鲤鱼纹路,在漆黑的小道上为阿毓照明了前方的道路。阿毓既欣喜又着急,身后的几人仍在紧追不舍,长月这般的亮,不是在送她命么?!

    下一刻,长月便忽然挣开了她的掌控,一瞬便大了几倍,悬空在阿毓前方。

    阿毓回头看了看身后紧追不放的几人,慌慌忙忙地爬了上去。

    长月顿如离弦之箭,咻的一声便冲破郁郁荫荫的树冠,直冲云霄。

    阿毓惊恐间抓紧了长月剑柄上缠着的那条已扩大成她手腕粗的红绳,几个强盗气急败坏的咒骂遥遥的从逐渐变小的山林里传来,消逝在风里。

    她身上甚至还挂着几片从树冠上刮下来的叶子。

    看着剑下的万丈之景,阿毓只觉方才逃跑时出的一声热汗顿时凉了。

    长月飞得十分稳,若不是夜风拂动着她的头发,时不时扎进她的眼睛里,她几乎要以为这本是一场大梦。

    璀璨如星河般的街流如一张覆盖在广阔无垠的山脉上的巨网,在夜色下分外清晰明了。阿毓壮着胆子去看,竟看到了如拇指般大小的天下居,再往前一些,便是巷弄幽深、四处都刷着白粉的灵鹿坊了。

    数不清的人在这张大网里缓慢的挪动着,阿毓远远望去,隐约看到了王都。

    那七丈高的城墙,如山般巍峨壮丽,如此清晰地将偌大的秦环城分成了内外两个部分。外城的人,再如何家财万贯、气宇轩昂,若非王侯召见,便同普通的平民百姓一样一辈子都进不了王都瞧上一眼。

    “若是有心,天下任尔行!”

    “何不去秦环找他?”

    如醍醐灌顶般,阿毓忽然想起了那个送她剑的流浪汉的话。

    长月落地,阿毓一个没坐稳便滚落在地上。她揉着脑袋从冰冷的青石板上爬起来,一抬头便对上了那胖妇人的眸子——天上掉下块元宝般的惊愕。

    红艳的灯笼高高挂着,照亮了胖妇人头顶上的牌匾。

    “聚英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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