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一卧东山三十春 > 第二十九章:一局棋
    有人在城东照西道上捡到一只断臂。

    除那之外,道旁精夯细构的砖墙也被人劈出了几道极为利落的口子。淋漓的鲜血如染布坊里的染料般大块挥洒在青黑色的石板上,过往的人直瞧得触目惊心。

    隶属于暗榆司的捕快们提着水桶拿着布巾洒扫了半日,那殷红的血迹总算是稍微淡了一些,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现出一块块的黑斑来。

    所谓暗榆司,便是青葵城唯一的管制机构,上到人口户簿,下到治安缉拿,皆由他们负责,独独听命于本城城主。若说他们无处不在,的确是随处可见,便是柴米油盐大的事情也可去烦请他们。奇怪的是,别说城主了,便是个暗榆司稍大些的官,平日里也轻易不见人。

    青葵人口繁多,打打杀杀的事情并不少。一群大妖小妖之间的打斗,谁取谁的脑袋那是各凭本事,一只断臂本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断臂的主人竟是前阵子差点被灭门的展家遗孤,是展霞明的胳膊。

    短短一年之间,风头正盛的展家便凋零成了这般光景,不得不让人唏嘘。

    按理来说,此事暗榆司是该查的。不仅要查,而且是细查,挖地三尺的查。要知道,展家的老爷子尚且在世的时候可谓只手遮天,若不是出身卑贱了些,差点就坐上了城主的位子。

    惹人生疑的是,暗榆司甚至都不曾派人去过展府,草草调出的几个虾兵蟹将,竟然只是去擦地板的。

    有人说,这事和城中凉风栈有关。

    传者传着,便成了凉风栈的女打手和展家姑娘为一个男子争宠而大打出手的故事。

    那女打手,当真怪得很。

    城西市场里卖白萝卜的大婶说,那姑娘本来长得分外素净,一双微挑的丹凤眼生得更是极有韵味。

    可前阵子有段时日,她竟每日穿一身夜行衣站在大门口,怀里还抱着柄缠着红绳子的剑,远远看着便叫人想绕着道走。再看她那身段,寻常男子都不及她高!展姑娘要真和这人打起来,断条胳膊也算侥幸了。

    外头传着便罢了,倒真有不怕死的找上门去瞧。

    “客官要什么酒?”女打手今日又扮了男装,招呼客人的语气十分不善。

    “你、你们这儿有什么酒!”

    “市面上的酒我们都有。”她拿起了菜板上的碎骨刀。

    “……不要了,不要了!”

    一见那小无赖连滚带爬的溜出来,躲在街边的看客们忙一拥而上,问他怎么样。那小无赖喘着气吐了一通苦水,压声骂道:“大爷的,那娘们儿真凶,刚刚还想拿杀猪刀砍我!”

    老大爷好奇了,问:“杀猪刀?”

    小无赖手忙脚乱的比划了起来,“从俺这,到这,这么长!那刀,可利了!那里头还坐了个小兄弟,头都快埋到书里头去了,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群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凉风栈里,闪着银光的大刀一下一下的在砧板剁着,直剁得肉末飞溅。

    颜儒胥小心翼翼的从书后抬起了脑袋,见重毓正砍得认真,便蹑手蹑脚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决定先撤一撤。

    还没走到口,后方便传来了声音:“颜儒胥。”

    暗自苦叹一口长气,颜儒胥回头看向重毓,狗腿般的笑了起来,应道:“好姐姐,有事吩咐?”

    “信,送到了吗?”

    “这……”颜儒胥不禁后退了几步,“快了。”

    刀又重重地剁了下去,对上重毓那双淡漠无情的眼睛,颜儒胥几乎想要双腿跪地。良久,他嗫嚅着张了口:“一月前便送了,只是……”

    “只是什么?”

    “被截了。”

    重毓心中一沉,模模糊糊有了个答案。“谁截的?”

    “谁有职权就谁截的呗……”

    眼看她提着刀就黑着脸疾步走去了东厢房,颜儒胥急忙跟了上去。

    刚追到回廊处,他就听见了两人的争吵声。

    说是争吵,其实不过是重毓单方面的指责怒骂,将迟倒不曾说过些什么,语气淡淡的,似乎已然习惯。

    那封信,是寄到云河肆水去的。

    内容颜儒胥没看,只知道是写给唐寒栖的信。

    将迟要截,无非是因着青葵人多口杂,各方面的势力都在这地方扎了不浅的根,更何况现在离青葵最近的车石也出了问题,此时在青葵寄信实非明智之举,颜儒胥多多少少也能理解。

    问题就出在,从肆水寄来的信,也被人截了。是不是将迟截的没法确定,人家手握重权,非要截也没办法。

    只是,就连颜儒胥也隐约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和重毓二人在沙场为云河抛头颅洒热血那么多年,如今暂退了下来,他云河王就能保证没个再用他们的时候?到青葵这么长时间,别说眼线了,除了将迟外,一个云河人他们都没能见着。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这操作颜儒胥委实看不懂。

    那边砰的一声响,直吓得他回过了神。

    “是啊,将大人不愧是王都衷心耿耿的好狗。一面要死乞白赖、油嘴滑舌的哄着王上,一面又得依靠美色巩固和郑后的关系,还得抽出空来学琴,啧啧啧,不愧是名震朝野的一代佞臣。”

    “重毓,你不要口不择言。”

    “我口不择言?我哪句话冤枉大人了?你扪心自问,你一个琴都弹的不怎么样的凡人,得多有本事才能做上我云河的宰相?我瞧大人,弱不禁风得很呢。”

    一席话听下来,颜儒胥觉得这算是彻底完了。

    真要说弱不禁风,他倒觉得肆水那边那个所谓的“唐王”更甚一筹。

    可惜重毓一根死脑筋,偏认那唐寒栖,那病号整日不是咳嗽就是吐血,哪有将迟来的像个男人?又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会武,像他颜儒胥这样的不就惹很多小姑娘喜欢……

    罢了罢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就算他不说,重毓也迟早会知道谁在截信。

    颜儒胥为将大人默哀了片刻,唉声叹气的悄悄退下了。

    他负手到处溜达了一会,没见着唐佛如,也没见着温时乔,偌大的凉风栈里空荡荡的,顿时有些萧瑟之感。玄稚昨个儿晚上受了重伤,宁知游此时想必正在给他炖药,也不大好去打扰。

    说起来,宁知游在这凉风栈里倒不像个账房先生,更像是个治病的大夫。他甚至敢说,宁知游在凉风栈算过的账绝没有炖过的药多。

    大门处似乎有些喧嚣。

    颜儒胥好奇的走了过去,远远的便看见一群人在门口围着,里头还站着唐佛如和温时桥。

    “小乔子,你们在干嘛呢?”

    人群散开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冰糖横躺在地上的身体,再一细看,旁边竟还躺着一具。那人生了一副粗宽脸膛,一看便是个彪形大汉,颇有几分赵屠夫的风范。

    唐佛如回头看了颜儒胥一眼,神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复杂,道:“你来的正好,他们在外头昏倒了,你帮忙抬进房里吧。”

    “昏倒了?”颜儒胥不禁愕然。

    温时乔不安地拢了拢垂在脸颊旁的碎发,缓缓道:“这小孩是他旁边那位大伯送来的。大伯说小孩那会正在卖糖葫芦,突然惨叫一声就昏了过去,他知道小孩同我们凉风栈熟悉,便送了过来。”

    颜儒胥听得直发怔,指了指那彪形大汉,“那他怎么又躺地上了?”

    “我也不知道……他同我说着说着,突然大叫了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人群中一个大娘听罢连连摆手,无奈的说:“唉,最近呀,怪事连连有!城里前阵子总有人吐血,如今又满大街的行人,走着走着就要昏几个,也不知道怎么了。”

    同冰糖一般大的一个小姑娘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她身旁妇女的衣裳,“娘,我也会晕倒吗?”

    “不会不会,小孩子家家别瞎说!走走走,别沾了这地儿的晦气。”

    唐佛如一听这话,正要反驳,又想到前阵子那些事,张了张嘴,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她撇了撇嘴,道:“我可先说清楚,街上那手跟我们凉风栈可没关系,你们乱造谣,我可是会去报官的。”

    “哟,我们这还没说呢,你该不会是做贼心虚吧?”

    众人同唐佛如吵了起来,颜儒胥呆愣得看着,忽然觉得有些天昏地暗。

    嘈杂的声音仿佛渐渐远去了。他抬头看着天上血红的残阳,染着余晖的晚霞在空中极为缓慢的飘动着,像极了他年幼时从房里书案前那扇小小的窗户里看到的风景。

    那天晚上下起了倾盆大雨,他在睡梦中被父亲送进了王都,从此再无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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