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经年在凉州时就见过不少次验尸,但都是郑豫新翻动尸体,刘耿在一旁验看,这下轮到自己,林经年难免有些紧张。
何况这具尸体……还死的很蹊跷,若真是有鬼怎么办?
这般想着,林经年手忍不住抖了起来。
邱县令接过姜片,放入口中,难闻的味道果然消解了些,他忙向崔云旗道谢。
崔云旗小声道:“没法子,跟着他办案,这种东西少不了。
说话间林经年已经除去死者身上的衣物,在刘耿地授意下先干检一遍,从上到下依次检查,可见尸体上除了胸口与口鼻处呈现相同的微青,并无其他伤痕。
刘耿再吩咐林经年细细查看口鼻眼耳内有无异物,然后用温水擦拭身体。
擦拭完毕后,再用纸蘸取酒醋后贴在尸体头面、胸腹、两肋,再用被子把尸体盖好,用草席覆盖,然后再过一个时辰,便可开始复验。
尸体已经变得柔软,但表面肉眼可见并无致命伤痕。林经年从头开始验看,一一唱报:发长三尺三寸、两眼紧闭、眼球完整、舌头并无抵齿……一直验看到脚趾,再将尸体翻过,检验尸体背面。
刘耿一直认真地看着,身体也始终保持前倾的姿势,林经年按压骨头是否完好的手还停在两肩,就听刘耿说了声:“将这个位置的头发拨开。”
林经年顺着刘耿的手看去,只见他指的位置在尸体的左侧头顶下,他依言过去小心将那处的头发拨开,只见头皮上隐约可见一片紫红色。
刘耿眉头微皱,盯着那处紫红色说道:“轻轻按压,是否有些肿胀?”
林经年照做,以掌按压,点头道:“微肿。”
“把头发剃了,”刘耿想了想又说:“只剃这一片即可。”
林经年依言将有紫红色痕迹的那片头发剃了,可见那是一片斜长的伤痕。
刘耿让邱县令上前看了,邱县令心中微惊:“这……莫不是在水中磕碰到的?”
刘耿摇头:“若是磕碰伤,伤痕呈方圆形,无破损,即使有破损,伤口也不会太深,且水中磕碰之力更会减弱,断不会是这般紫红色的斑晕。”
崔云旗比了比伤痕的长宽,在尸单上认真写上:“伤痕长三寸,宽八分……看这样子,约莫是长棍之类的物件。”
“约莫之类就不必写了,”刘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说:“只写‘皮微损,有出血’便可。”
“这许生当真是被人打死再投入水中的?可不对啊,那么多人看着他自己跳河的……”邱县令一向自诩胆大,可这会儿竟然也有些遍体生寒之感:“难道他真是被鬼魅上身了?不然怎么会……”
“邱明府,”刘耿冷冷地打断了他:“我几时说过这是致命伤痕了?耳听为虚,可眼见就一定为实吗?”
邱县令这下彻底糊涂了:“那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落水身死。”
“啊?”
刘耿并不喜欢在堂下多做解释,可这个案子之后审案还是得靠这个邱县令,便耐心说道:“这具尸体口闭,眼微睁,两手微握,腹部肿胀,两脚底发白起皱但不膨胀,头上发髻紧而不散,口鼻内有水沫,头发、手脚指缝中都有泥沙。”
刘耿指了指摆放在一旁的许明谦的鞋子:“他的鞋只剩一只了,可鞋中也有泥沙,说明死者入水时还活着,所以挣扎过,呼吸急促,口鼻吸入了水,而且手脚因为挣扎带入了河中的泥沙。”
刘耿再指了指死者脑后的伤痕,说道:“如果这是致命伤,那伤口就会发黑,这处紫红色血晕就是说明死者在被击打过后还活着,血液流通,伤痕分寸就会有些许扩大。且死后入水,尸体肉黄而不白,口眼睁开,发髻散乱,眼耳口鼻均无水滴出,指缝也无泥沙,两手不拳缩,脚底不发白不起皱,却会肿胀。”
邱县令一边听着刘耿的解释,心中已然十分惊讶:别看眼前这人腿脚不便,且年纪轻轻,可验尸的本事果真如崔云旗所说,当真不凡!
“听足下之言,本府心中倒是敞亮了不少,可还是有一事不解,”邱县令心服口服,便认真请教道:“这许生脑后有伤,可人并未死,那他是不是因此迷迷糊糊投了水呢?”
“他并不是自己投水的,”刘耿的目光看向尸体的腰腹部微微眯起,那里有一些细微的暗黑色淤痕,“自己投水的人手会紧握,眼睛紧闭,可他的眼睛微睁,而且手的形状也不对。”
崔云旗瞪大了眼睛瞧许明谦的手:“他这手的形状,像不像抓着什么东西?”
刘耿想了想:“将他的衣物拿来我看。”
刘耿接过林经年递上的白色单衣,认真检查了一便,又细细看许明谦的手,半晌后,才舒了一口气,将后背重新靠回了椅背上。
他没有回头,背对着众人的眼睛却隐隐发亮,可他的声音低沉而又轻缓,似乎有些疲惫:“他的确是落水而死,却不是自己投水死的,而是被人打晕后,再活生生抛入水中溺死的。”
“那我们看到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林经年在一旁认真听着,心中这句话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崔云旗将尸单检查了一遍,冲他微微一笑:“安心啦,总之一定不是鬼就是了,只不过是不是有些人心中的鬼作祟,那就不一定了。”
林经年似懂非懂,可瞧见自家主子正在认真地看尸单,便也不好再问了。
“邱明府!”这时屋外又有衙役喊道。
邱县令眼皮一跳,手中的签字的笔差点将尸单戳破:“又怎么了?!”
“有人告状来了!”衙役回道。
邱县令几步便走出门去:“谁家的?告什么状?”
“就是吕士文,他代自己女儿吕锦娘来告自家的一众亲朋,说他们见死不救,害得那许生白白赔了一条命!”
邱县令听得这话胡子都颤了颤:“胡闹!他家女婿明明就是自己投水的,如何说得上赔命?!这……”
“邱明府莫生气。”崔云旗推开门走了出来,身后林经年也推着刘耿出来了,崔云旗莞尔一笑:“你自好好去应便是,就说接了这一纸诉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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