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要在大办酒席，为三位少爷接风洗尘？还要邀请二房的方谨鱼？
大房上下都觉得这事新鲜至极。外人不清楚，可本家的谁不知道？大房二房早就成乌眼鸡了，现在居然要一个桌子上吃饭，还是族长主动邀请？乖乖，族长莫不是晚上钻山洞磕了脑袋？
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但是，大家都有数，这是绝对不可以说出来滴！
次日上午，方桥难得的偷了个空闲，一大早就跟着乔临娘跑到了后厨。当然，他做饭是一万个不中用的，唯一的用处就是给乔临娘端杯水，递个毛巾，然后……然后就没了。
方桥其实也不算偷懒，方谨怀让他过来，是为了斟酌今晚的菜单，想法子震慑一下方谨鱼。
他这边想着，乔临娘那边已经开始安排了。
“今晚上的宴，很重要。除了给三位少爷接风，二房的鱼少爷也会过来。”乔临娘执掌大房后厨多年，见多了宴席上的刀光剑影，应对这种小场面自然不在话下。不过这次到底是本家大房与二房之间的争斗，谨慎起见，她还是把后厨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商讨对策。
“管事，要我说，咱就给他上一桌子鱼。”
“你倒是找条鱼啊。”
“管事，您是想用接风宴的单子，还是用甲号单子？”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闭了嘴。
方桥愣了一下，甲号单子是个什么玩意儿？
“甲号单子是我们后厨的一个代称。”乔临娘从厚厚的一摞宴席单子中翻出一张，递给方桥。
方桥看了一眼，觉得没啥稀奇的，单子上列了四干果、四鲜果、四蜜饯、四点心、四时蔬、四干菜、四荤腥、两样汤、两样饭，样式很多。
乔临娘一看就知道他没明白，笑着接过单子解释道：“这张单子一般在接待对手时才会用。”她指着四鲜果中葡萄道：“平时宴席上用的葡萄，都是安阿尔曼镇种的落英葡萄，甘甜可口，而这张单子里的葡萄，用的则是碧海边的翡翠葡萄。”
她这么一说，方桥倒是明白了三分。
落英葡萄和落英葡萄在价格上没有多少区别，甚至翡翠葡萄更为便宜。但在西北，有头有脸的人家摆宴，是绝对不会用翡翠葡萄的，因为这种葡萄的生长很特别，它生长在碧海边特有的林杨树边，靠吸取林杨树的营养为生。在翡翠葡萄成熟的时候，林杨树也会因营养被吸食干净而死。所以翡翠葡萄还有个别名，吸血葡萄。
乔临娘又指着四时蔬和四荤腥中的两道菜道：“这道素炒青苗和蜜汁羊排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是加在一块，却是……”她还未说完，方桥已经想起来了。这两道菜分开看没什么，但加在一起，却是萧国特别是西北地区极为诟病的弑母名菜。
传说百余年前，西北有一书生，幼年丧父，全靠寡母辛辛苦苦织布为生，书生成年后参加科举一举中的。高中之后他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就携母前往京城任职，谁知他自觉了得，到了京城也不知收敛，得罪权贵而不自知。等到被人收拾了个七荤八素，他才从别人嘴里得知起因全在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这书生倒是有点意思，他不怪自己行事不周全，反而责备老母没有多余的钱财给自己来疏通关系，又嫌老母整日里唠叨自己，一时间竟动了杀心。他倒是仔细，因老母爱吃青苗，就弄了个素炒青苗，将慢性毒药掺在菜里，用青苗特有的辛辣掩盖药味，又弄了个蜜汁羊肉，用羊肉来促进毒药发散。就这样，隔三差五的给老母用饭，过了一个多月，老母就一命呜呼。书生哭天喊地、悲痛欲绝，倒是让不少朝中官员感叹他孝顺，竟由此得了个机会再入官场。然而苍天有眼，当书生即将步入三公之列，执掌国家大权时，老母死因意外被人揭穿。书生被判死刑，当众处死。由此，这两道菜也成了有名的弑母菜，分开吃没人说什么，要是放一块让人吃，厨子就等着挨骂吧。
乔临娘又捡着其中几道菜细细道来，大体都是如此，要么用料有特殊讲究，要么菜肴出自某个恶毒的典故。方桥听了半天：“这么一桌子端上去，却不是明明白白打人脸么？”
乔临娘笑道：“那怎么成？”
她告诉方桥，这些菜肴并不是全有特殊含义，有些是中规中矩，有些选用梅花入菜，连在一起有祝人吉祥如意的意思，而且菜肴端上桌还不算完，除了白米饭、什锦饭这两样饭外，其余每道菜需摆在一定方位，这些菜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分类，每一类六样，团团摆放，两样饭摆放在最中间，形成一朵巨大的五瓣梅花，有团圆吉祥之意。除此之外，厅内点燃落梅香，来宾身前均供有梅花一支，净手和清口的茶水也俱是取梅花上的雪水制成，均有淡淡梅香萦绕其中。这宴席，还有个别称：梅宴。
萧国人好梅，以梅为题做宴，客人是不会挑三拣四的。
方桥沉吟片刻道：“梅宴虽好，却是用来招待贵宾，方谨鱼纵然是二房当家，也不够格，换个单子吧。”
乔临娘也觉得有些“杀鸡用牛刀”之意，她想了想：“二爷喜好水里的物产，三哥儿极爱点心，这些都是鱼少爷厌弃之物，既然要为三位少爷接风，自然要首先考虑少爷们的口味？至于鱼少爷有什么想法，也只能后后了，你说呢？”
方桥点头。
乔临娘笑道：“如此，你看看这个单子可用否？”
方桥接过单子仔细看去，不由大喜：“就这么办！”
乔临娘随即扬声道：“丙号单子，开火！”厨房里一片响应，接着众人忙成一团。
方桥见四下无人，轻声道：“难为你了，我竟不知道还有这种甲号单子。”
听了他的话，乔临娘眼圈一红轻斥道：“平白的说什么酸话，为了三位少爷，我乐意！”
方桥“嘿嘿”一笑，转身离开了厨房。说实话，放在二十年前，乔临娘是不会如此的。那时她是个有名的厨娘，坚持“做菜要用心，不可掺杂私心杂念，不可玷污了厨房”，便是为仇人做菜，她也一样用心。方桥知道这是她身为一个厨娘的职责所在，但看她为仇人做完菜后痛苦难当的表情，有心想劝她放下，可方桥最终还是没有劝，只把她请回了方宅为大房做菜。一晃二十年，她竟有了改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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