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乔临娘没听见方桥的嘟囔,也知道自家老头子心里想的啥。可她已不是当年年轻气盛的小丫头了,做菜固然要用心,可对着仇人还尽心尽力的委屈自己,这种事现在自己是干不出来了,那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老东西,尽说些捅人心窝子的话!”乔临娘轻声道,嘴角的笑意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方桥可不知道媳妇给他的评价,他刚出了后厨所在的院子,贴身小厮阿墨就轻声来报,出卖三位少爷行踪的人找到了。
方桥沉声道:“老爷是个什么意思?”
“老爷的意思,直接处理了,现在不好和二房撕破脸。”阿墨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老爷说,让大少爷亲自处理,二少爷看着。”
方桥花白的眉毛微拧,这是要拿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做磨刀石啊!“老爷吩咐了,你就去吧,把两位爷请过来。切记,莫要惊动三哥儿。”
看着阿墨领命而去,方桥自己则去了大房专门用来关押犯人的暗室。
暗室在大宅边上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院子不大不小,院门朝东,院里只有一排三间平顶房,院里种了棵半死不活的常穗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三间房平时用来堆放杂物,偶尔也有一两个仆役丫鬟过来拿件东西,一点也不起眼。
在杂乱无章的杂物下,藏着一条暗道,暗道也不算长,不过几十步的样子,尽头是一个极其坚固的房间,存放了些金银宝货,跟西北寻常人家的宝库没什么两样。但在金银宝货的背后,还有一条更为隐秘的暗道直通苍山山腹,连接着关押犯人的暗室。
方桥到了暗室,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方清岳和方清海就到了。
两人来之前已经知道事情经过了,脸色黑得跟苍山的石头有的一比,等看到叛徒时,方清岳还好,方清海的脸已经白了。
叛徒是阿七。
“大爷、二爷。”方桥对二人点点头。
兄弟俩谁也没搭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阿七。
阿七长的还算英武,只是现在满身血污、蓬头垢面,一点英武之气也没有。听见有人来,他也只是抬头看了看,就又重新低下头去。
“为什么?”方清海先开了口,声音平稳,但细听却有一丝颤抖。
“因为我娘。”
众人尽皆释然。
阿七是个遗腹子,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阿七和他娘差点被嘴碎的街坊逼死,更有好色之徒趁机侮辱了他娘……“听说当年有人救了你娘,送她去了兖州?那个人是方谨鱼?”方清岳沉声道。
“是。”
“他现在要你报答,用我兄弟三人的命?”
“是……不,不是,鱼二爷只说要大爷和二爷的命,没说要三哥儿的命!”
“废话!”方清岳狠踹了阿七一脚,“就三儿那个身子骨,没有人护着能走出沙漠才怪!”
“两位爷。”方桥上前插话,“老爷吩咐送他上路,还请二爷动手。”
方清海闻言脸色一白,又慢慢泛上血色。沉默片刻后,方清海道:“你为母出头可称得上孝,但因此伤了主人袍泽,却是不忠不义。不过自古忠孝不两全,倒也,说得过去。”他缓缓抽出腰间长剑,眼一闭,一剑刺入阿七心窝。阿七只“呃”了一声,双目圆睁,口吐鲜血,立时就断了气。
方清海收剑入鞘,转身就走。方清岳眉头微皱,也跟着离开了暗室。
叛徒阿七的死亡对本家来说,就像是风吹过湖面泛起的些许涟漪,不过眨眼间就消散了。
寅时刚过,二房当家方谨鱼就到了,他三十来岁的模样,身形消瘦,嘴角始终挂着微笑,眉眼间自有一股风流才子的韵味,但眼珠转动间时有精光闪过。他先跟方谨怀打了几个哈哈,又拍拍方清岳的肩,拉拉方清海的手,摸摸方清笑的头,最后与方谨怀手拉着手亲亲热热地说着话,缓步进入饮啄庭。
方家大宅院中套院层层叠叠,主要分为大房二房两部分,但还是有清漪堂等建筑在有大事时供全族人使用,饮啄庭就是如此。平素大房二房各有用餐之所,只有两房主事人在一起用饭时才会用到饮啄庭,意为“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如今庭里早摆好了数张小桌,每张小桌用一整块胡杨根雕刻而成,古朴大气;每张小桌上摆放的杯盘碗盏也都用胡杨木雕刻而成,上面精心雕刻着西北特有的花卉植物,精巧可爱。
方谨怀和方谨鱼坐了最上手,两人下边坐了方氏族中的两位长老,再次便是方谨鱼的妻子胡氏,最后则是方清岳三兄弟。
众人坐定,方谨怀笑道:“老二,这次崧骏兄弟三个出去一趟不易,好容易回来了,为兄高兴啊,今日乃是家宴,放松些,别老板着脸!”方谨鱼微微一笑,点点头。
方桥做了个手势,一队丫鬟手捧红漆木盘鱼贯而入。干果、鲜果、荤腥、时蔬……林林总总不一而同,方谨鱼冷眼旁观,觉得这家宴样式丰富,什么子孙饽饽、步步高升、花好月圆,也都是些好意头的菜肴,刚想开口说点应景的话,丫鬟又端上来一道菜,方谨鱼只看了一眼,眼角微微一抽。
那盘菜也没什么稀奇,青菜炒肉而已,只不过,那青菜不是寻常的橄榄白菘,而是嫩胡杨叶。
胡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可谓是西北最坚强的树。也有人说,这种树最早是一对兄弟种的,也有个混名“兄弟树”,这道菜可是有着“兄弟齐心,齐力断金”之意。可现在么,呵呵,上这道菜,这就是在骂人了。
方谨鱼不禁想到平安回来的兄弟仨,还有进了大宅就没了音讯的阿七,心中“咯噔”一下。
方谨怀就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脸上挂起和煦的微笑:“慧遥,这是后厨新想出来的,叫做胡杨宴。你我可是嫡亲的兄弟,哪用得着这些虚的?讨个吉利罢了,别愣着了,动筷子尝尝。”说完先夹了一筷子,如同吃到龙肝凤髓般连连点头。
他一动,其他人也纷纷举箸,个个赞不绝口,方谨鱼也不例外,他尝了一口笑道:“果然好手艺!到底是大哥身边的人,就是一个厨子也有如此心思,难得啊!”
方清笑口中嚼着,心中却在暗暗撇嘴:鱼二叔啊,果然是只笑面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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