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一早,方清笑病倒了。
他这一病,阖府上下竟都生出“这祖宗可算病了”的感慨。这倒不是众人存心诅咒,实在是,这祖宗太闹腾了。
回来没几天,方清笑便打了两个小厮三个丫鬟,扔了方清岳屋里大丫鬟的胭脂,把方清海贴身小厮昭涯哄到树上呆了半宿……这该是轻的,光乔临娘的厨房就遭了四五回洗劫,“这要是我生的,早我非把他挂到苍山顶上去!”乔临娘看着如同被马贼清理过一般的厨房大发雷霆。
“娘子,三哥儿还是孩子,别跟他计较,消气,消气,深呼吸。”方桥到底是知道内情的,知道方清笑时常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难免脾气暴躁,总得发泄发泄,要是大点还能逛个秦楼楚馆,可他还没有桌子高,也只能在家里捣蛋了。方桥一边给媳妇揉肩,一边吐槽老爷太过心狠,看看都把三哥儿逼成啥了呦。
现在好了,人病了,就没劲闹腾了。阖府下人在担心之余,心中又怀着几分愧疚暗搓搓祈祷,三少爷,等过完年您再好吧,拜托了!
可谁知道,一直到过了正月十五,方清笑的病还是没什么起色,族中积年老医轮番上阵,竟没有一个人能说明白他是怎么了。方谨怀又把夜城乃至周边的大夫请了个遍,有的说是风寒,有的说是受了惊吓,还有的说是劳累过度,当真是众说纷纭不一而足。大宅众人也议论纷纷,甚至连三少爷太过淘气得罪神灵的话都传出来了。
方清岳第一个坐不住了,幼弟身子差他是知道的,可也从未到过十几天下不了床的地步,他思来想去,觉得幼弟还是因为跟着自己出去一趟累着了,虽说当时没什么明显征兆,可回了家一连串折腾,保不齐这病就发作了。他正打算跟父亲禀告一声好带幼弟出门求医,路过花园一角的月亮门时,耳朵里却飘来几句让他极不痛快的话。
“三少爷这就是自找的,你说说,自打他回来,平白生了多少事!这般上下左右的折腾,不病才怪。”
“要我说,三少爷就是个不吉利的,生来克母这就不用说了。你算算这些年里,老爷、大爷、二爷三位主子替他担了多少事?”
“哎,我有件事一直憋在心里,没跟别人说。”
“什么事?你只管说,我对天起誓,再不告诉旁的人,否则不得好死。”
“那个和儿,就是跟了二老爷的,你可还记得?”
“记得,怎么?”
“你也知道,本来和儿是大爷房里的大丫鬟,甚是有脸面的,可后来三少爷到大爷房里转了一圈,转天和儿就被大爷撵出内院了。别人不知道缘由,我可是清楚。”那丫鬟停了停道,“那日我正在大爷院中收拾花草,无意中看到,三少爷把和儿压在桌上……”
“我的老天爷!”另一个丫鬟惊呼一声,忙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你莫不是看错了?三少爷才多大啊?就算,就算他有那心,也不能就这么动大哥房里的丫鬟啊!”
“所以我说,那就是个下流坯子,现在病了正好,一病不起才好……”那丫鬟说的正起劲,突然看到方清岳的脸从枯树后露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两个丫鬟惊得如同冬天的鹌鹑一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牙齿不断轻叩,可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们说的话,府里还有谁,或者说,还有多少人在传?”
“大大大,大大大爷,我我我……”那丫鬟吓得只知道磕头,啥也说不出来。
倒是另一个丫鬟还算冷静,磕磕巴巴地告诉方清岳,这话在府里已传了多日,不少下人都在说。
方清岳面上没甚表情,心中早已是怒火万丈。
方清笑虽说一出娘胎就被方谨怀带在身边,与两个哥哥相处较少,但对于方清岳而言,小了他十几岁的方清笑扮演着介于儿子和弟弟之间的角色。再加上亡母临终前的嘱托,方清岳自觉身为大哥,一定要照顾好两个弟弟,现如今幼弟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府中下人却只管乱嚼舌根,如何能让他不怒。
“来人,拉下去。”方清岳只吩咐了一声就走了,身边的贴身小厮昭天看死人一般看了两个丫鬟一眼,挥手召开不远处的护卫,将两个丫鬟拖下去了。
没过多久,昭天就把大房的管事全部聚在议事院子里,当着众人的面赏了两个丫鬟五十杖家法。两个丫鬟哪受得了这个,不过挨了三十几杖就没了气息。
“天哥,没气了。”
“打完了吗?”
“没,没呢。”
“那就接着打。”
行刑的护卫不敢迟疑,举起板子接着打,等五十杖打完,两个丫鬟已经是血人了。
昭天站在两个丫鬟的尸身前,冷冰冰地开口:“府里有日子没处罚下人了,这两个丫头是皮痒了,正事不做非得传闲话玩,不巧被大爷听了个全。”他顿了顿道,“我把话放在这儿,管好你们手下人的舌头,如果你们管不好、管不住,那我来管。敢非议主子,嫌自己命长了?”
方清岳掌管大房全部事务和族中的一部分事务,昭天则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开口便是代表方清岳,谁敢不听,一众管事纷纷行礼口称“不敢”,见众管事唯唯诺诺,昭天口气稍稍缓和:“各位叔伯大爷,三少爷纵然淘气,却也不曾真的害了谁,何苦这般传他的坏话?那可是老爷和大爷二爷的眼珠子啊!诸位叔伯也知道,如今咱大房和二房不甚对付,咱们自己就别添乱了,平白让二房那群兔崽子笑话。再说,今儿这话是让大爷听见了,若是被老爷听见了,这两家人几十口子这辈子就甭想再在夜城呆一天。诸位都是有家有业的,凡事总得想着老子娘点不是?得想想婆娘娃不是?”
众管事见他说话恳切,也都领情,纷纷便是一定管好手下人,但凡有多嘴多舌的,定会下重手处置,昭天这才放心。
当昭天处置丫鬟时,方清岳已经坐在方谨怀的书房里了。
“父亲,如今三儿的病老是不见好,我想带他去寻访名医,好好看看。”
方谨怀看着大儿子,轻叹一声:“你关心幼弟是好事,不过也不需要带他出去。我已经写信向一位老友求助,他不日就会来,那人可是医道圣手,定可妙手回春。”
方清岳讶道:“父亲的老友?不知这位叔伯如何称呼,竟不曾听您提过。”
“他素来喜欢在各地奔走行医,我与他也是多年未见了。他姓陈,名皎,表字星雪,他小我几岁,你可唤他一声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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