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到汪风碧送来的东西,汪景源就觉得牙更疼了。汪风碧传过来的意思很明白,总堂派人过来靖州这边了,还是那个看上去斯斯文文但是疯起来吓死人的汪风孝。汪风碧不清楚,他心里明镜儿似得,这疯子绝对是来见沈林青的。
看样子,得抽空去照顾一下沈老板的生意了。汪景源一边嘟囔,一边给自己倒了一壶酒。你还别说,这晓春堂还真是好喝。
沈林青最近卖菜卖的有点郁闷。
生意不好做啊,甭管是明面上的,还是见不得人的。
自从汪风中到玄武堂任职,沈林青就很郁闷。这位爷的确算得上兢兢业业,但他太不把方家放在眼里了。人家方家现在是混的不怎么地,但恐怕除了那位死去的三少爷,就再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了,更何况人家还与盐城林家结成了姻亲。说句不中听的,在北方,他们汪家只能向耗子学习,躲着呗。
问题就是,汪风中不想学耗子,只想做猫。所以他针对方家安排了不少动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如今这位爷是不是活着还两说呢。一想到这,沈林青就觉得肚子上被方谨严捅过的伤疤一阵阵作痛。要不是汪风碧早就将汪景源的来龙去脉调查的一清二楚汇报给了总堂,他只想一把刀捅了这位坏事的小少爷。
如今接到总堂来信,说是汪风孝亲自过来,沈林青觉得,也许这位靠点谱,前提是不发疯。
盛元八年十一月十二,顶着漫天白雪,汪风孝带着五名随从进了靖州。
靖州城依山傍水,城外除了姜山,还有条秦水河,河水蜿蜒着从靖州城边流过,如今已经进了十一月,河水早就结了冰,天寒地冻的时节,通往城外的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两个守城的军士把手缩在袖子里,心中暗骂这老天爷怎么还不黑天,自己好关城门赶紧回家。好不容易挨到天黑,两个军士正准备关城门,却见远远地有个人推着车一辆独轮车急匆匆向着城门赶过来。
年轻军士远远看见那人穿着件破皮袄,知道是个泥腿子,哼了一声就要关城门。年长军士道:“大冷天的,他急匆匆赶来说不定有什么要紧事,不要给人找麻烦了。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年轻军士啐了一口道:“真是不长眼,早干什么去了,这个时候才来。”
两人说话间,那人已经上了桥头,他一边努力稳着独轮车一边大喊:“军爷,军爷,莫要关门啊,等等小人。”
等到了近前,两名军士才发现这人虽穿着破衣烂衫,年纪却不算大,满脸土灰,一双眸子却清人,年轻人紧赶两步推车进了城门,从独轮车上拎下一小坛酒对两名军士道:“自家酿的梅子酒,不值什么钱,两位军爷喝了暖暖身子,这大冷天的守城门可是个辛苦活计啊。”
年轻军士接过酒打开一闻:“味道不错啊。”说着就喜滋滋地灌了一大口。
年长军士见年轻人的独轮车里装满了冬葵,还有几棵白菘,知道这是个卖菜的汉子,道了声“大冷天的捣鼓菜也不容易,快些回家吧”,就和年轻军士一道给城门落锁了。
年轻人道了声谢就推着车子进了城,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看着年轻人急急忙忙的样子,年长军士摇头微笑:瞧这着急的,准是家里有小媳妇等着呢。
很可惜,这位家里还真没有媳妇等着,只有个看似杏眼含春,实则笑里藏刀的小疯子。
沈林青接到汪风孝即将到达的消息时,正在城外收菜。当然,重点是接受情报。
他万没想到汪风孝来的这么快。汪家总堂在霖国平津城,这里是萧国靖州,相隔几百里,且不说过边境需要更换通关文牒,如今可是十一月天气,天寒地冻大雪漫天,这位爷居然只用了五天就过来了。沈林青很想问一句,爷,您是飞过来的么?
但即便再吐槽,他也得赶紧回来,如果扔了那一车菜但是能快点,可他今早出门时可是打着出来进菜的旗号,空着手回去难免让有心人起疑,只能先打发了来传递消息属下,推着菜紧赶慢赶的回来。
刚拐进他住的小牙胡同,就碰上了邻居陈大娘。老太太人不错,就是嘴太碎,见沈林青回来,就拦住他:“小沈回来了?你家里来亲戚了知道不?哎呀,那孩子长的真是没得挑,言谈举止都像是大家里出来的。小沈啊,你跟大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跟家里闹别扭才跑出来的?”
“大娘,那是我远房亲戚,人家是有钱人家,我可是穷的叮当响。”沈林青暗骂汪风孝到哪里都丢不下他那个少爷架子,见陈大娘还要说话,忙不迭地道:“大娘,您看天这么冷,您看不在家呆着暖和跑外边多遭罪啊。陈三,陈三,快点把大娘扶进去,大冷天的你就让你娘在外边冻着啊!”
一个小伙子急急忙忙跑出来:“娘啊,我就收拾了一下锅碗,您出来干嘛呀?”
“呸,我出来干嘛,你说我出来干嘛!人家娶媳妇回来是伺候婆婆的,我呢!娶回来个娘娘!”
见陈家娘俩拉拉扯扯的回了家,沈林青缩缩脖子进了自己家。
进了家门,还没等他开口,汪风孝先张了嘴:“沈爷忙啊,这卖菜的生意可还好?”
沈林青知道他这是等烦了,拱拱手道:“天冷路滑,回来的晚了,对不住孝少爷了。”
汪风孝见他低眉顺眼,倒也没再说什么尖酸刻薄的话。一时间两人都没了言语,屋里变得极为安静。
半晌,汪风孝道:“沈爷出去一天也累了,不妨先用饭,你我稍后再叙。”说着竟端出两碟小菜,一盘馒头连着一壶酒。
沈林青瞪着一桌子饭菜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毫不客气地抄起筷子大快朵颐,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汪风孝。
汪风孝看着他吃,自己却没动筷子,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
他二人是早就认识的。
那时候汪风孝刚没了爹,被送到汪正印身边不久。他因为从小没娘,心思比同龄的孩子细腻的多,也不爱跟别的孩子一起玩闹,成天价往厨房钻,唯有一个沈林青,因为打坏了他刚做好的点心跟他打了一架,两人倒成了好友。
沈林青虽姓沈,却也是汪家后代。他父亲不满家里给安排的妻子,在外边与一个沈姓寡妇有了他。那寡妇是个苦命的,生下他就撒手归西,他爹抱着他跪在家门口跪了一整天才被允许进家门,但他不被允许管上汪姓,后来他爹出任务时没回来,再后来,他就跟着汪家族里那些没爹没娘的孩子一起,被送到了由家主直接管辖的子幼堂,学习暗杀、用毒、易容……有的孩子没能从子幼堂出来,有的命大出来了,被分派到各地做任务,只有汪风孝被留在了家主身边,他则被分派到了北方监视方家。谁都知道这是个苦差事,可谁都没想到,当年一共派出来二十个人,活到最后的只有他沈林青,他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领头人。
自从沈林青离开总堂,汪风孝就再没见过他,但很奇怪,两人的友谊却并未消退。在传回总堂的众多消息中,汪风孝知道了沈林青的近况;在总堂发布的任务中,沈林青也能知道汪风孝的情况。沈林青虽然说在对付方家上立了大功,可一直游荡在外,他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没想到来了个汪景源,走了个汪风中,情势大变;他更没想到,汪风孝又掺合进来了。汪风孝的能力他知道,但用到做细作上,有点不够看。
汪风孝喝着酒,也在心中暗自揣摩。要说让他整顿秩序没问题,让他真刀真枪的动手也行,可是这打探消息的活儿,他是真没干过。他当年是在子幼堂呆过,可学的不是干细作的学问,这次家主派他来的意思只有一个:处理汪风中留下的烂摊子,牵制沈林青。这一点他清楚,沈林青也清楚。
但这不能说到明面上。
于是正在吃饭的停了筷子道:“今晚上你在我床上睡吧,我去厨房打个地铺。”
正在喝酒的停了杯子道:“天这么冷,你也别去厨房打地铺,我在炉子边打个地铺就行,你去床上睡。”
说的是客气,但谁也不肯说在一个屋里睡。开玩笑呢,多年不见,谁知道这人可信度有多少?就算百分百可信,是不是会监视自己?
两人互相推让一番,终于达成一致:在床边加条长凳,一起在床上睡。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在心里开骂: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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