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青极为愤怒,数名细作被斩断,让他如何不怒?
“清理门户而已,我来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汪风孝满不在乎地找椅子坐下,放下怀里的小狗淡淡地道。
“你!别人也就算了,秋天遥如何你不清楚?一刀了结,孝少爷还真是厉害!你是痛快了,可他秋天遥立过的功还抵不上犯的过错?他并未犯大错!”
“是,他是立过功,犯的错误也并非无法收拾不可原谅。但你知道他在临死前嚷嚷什么吗?”汪风孝长眉一挑,一字一顿地道:“他声称,自己是风中屋主的人。”
“风中屋主的人?”沈林青苦笑,“他也没说错。”
“正因为他是汪风中的人,他才必须死。”
“为何?就算他为汪风中做事,可也没做吃里扒外的事,不过是还有一层皮罢了。我手下的人有几个是真真正正归我管辖的?哪个都有两层皮!”
“为何?你说为何!你真当那回春堂的大夫一卷账目就能让家主把汪风中给收拾了?就算汪风碧和汪风中矛盾再大,家主顶多就是把汪风中撤回去,再换个别的地方任职了事。可现在呢?那汪风中的骨头还全不全都得两说!汪风中与方家勾结,已经姓方了!沈林青,要不是汪风中跟你一贯不对付,你又是家主信得过的,你以为这次你能躲过去吗?现在家主派我来处理后事,就是告诉你他还信任你,也是要警告你老老实实的不要生事。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我很喜欢杀人吗?那是一条条人命,又不是一只只鸡!”
“当啷”,沈林青手中的剑无力的跌落,沈林青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你,你不是开玩笑?风中怎么会跟方家扯上关系?这是从哪里来的消息!”
汪风孝叹了口气:“别说你,家主都不相信。可事实摆在那里,他的贴身小厮亲口招认,人证、物证俱在,就连汪风中自己都说不清楚,还有谁能救得了他?”
沈林青默然不语,他有心想问问具体情况,可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汪风孝也不说话,与好友多年未见,一见面却下重手杀了他的手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再开口应该说什么。
一时间,屋内静悄悄的,连屋外雪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安静的地方,就有热闹的地方。
离人归是一家很受异乡人欢迎的酒楼。在这里,如果你想给家中的亲人寄些什么,没问题;如果你想得到些关于家乡的消息,只要付得起银两,没问题;如果你想找一个同乡人叙叙旧,或是做点生意,没问题。所以,外乡人很满意,当然,离人归的梁老板也很满意。
现在,这位满意的老板正在满意的翻看这个月的账目,账目也让人很满意。
“呦,这是看见什么了?这么高兴?”梁老板看的正开心,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梁老板一惊,正要呼喊侍卫,却发现裴少卿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少爷!您怎么来了?”梁老板又惊又喜,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怎么,不许我来?”裴少卿走进屋,往桌上一坐,一脚蹬着身前的椅子,要多随意有多随意。
“您说哪里话?”梁老板给裴少卿奉上茶点问,“少爷这次来,可要查查那本账目?”
裴少卿轻啜一口茶:“帐么,不急着查,我来是问你点事。”
梁老板躬身道:“请少爷吩咐。”
“南边传来消息,汪正印身边那个抱狗的小子不见了,对外说是跟着夫人外出了,可其实是到靖州来了。去查查,人是不是来了靖州,来靖州干什么,见了什么人,都给我查清楚。”
“是。”
“还有,回春堂新来的那位小少爷,他在靖州最近的动向也给我查查。”
梁老板一笑:“那小少爷来靖州之后可干了不少事,小人这边有记录,您看看?”
“拿来。”
“是。”
梁老板捧来卷宗,就静静地退出了屋子。
裴少卿仔细翻看了卷宗,发现汪景源来靖州时间不长,但做事雷厉风行,确是是个有手段的,与汪风碧的关系也算稳定,难得的是年纪不大,还是有机会拿捏在手心里的……
裴少卿满心想着如何接触汪景源,却不知道汪景源已经对他有了高度防备。
裴少卿不知道,那天他派手下去回春堂闹事,他与汪景源在茶棚见面的情景被汪嬷嬷看得清清楚楚,汪嬷嬷是见过裴少卿的,虽然裴少卿那天易了容,但很不幸的是,汪嬷嬷见他的时候他就是顶着那张易了容的脸。但由于汪嬷嬷当时只是个不起眼的老嬷嬷,混在一群人中,是以裴少卿对她全无印象。
事后汪嬷嬷向汪景源详细说明,这位裴少卿实为霖国三皇子,执掌霖国谍影坛。以汪景源的脑子,他很快就判断出裴少卿是要以他为跳板,跟汪风碧搭上关系,甚至于把自己拉下水,在杏林部安插眼线。
对此,汪景源表示,为什么我不去找麻烦,老是有麻烦来找我呢?
世间事就是一个圈,转来转去总能连起来。汪景源警惕着沈林青、汪风孝,裴少卿盯着汪景源,沈汪二人又瞅着裴少卿,几方势力之间又互相监视、不断试探,比被猫抓过线团还要热闹。
而这份热闹,在十二月初一那天到了顶点,因为这群人碰面了。
十二月初一是从前靖州城主独女的生辰,每年这个时候靖州城主都会为爱女举办盛大的庆祝宴会,又因为这一天是进入腊月的第一天,这宴会年复一年的办下来,越办越热闹,竟成了全靖州城的节日,即便靖州城主换了好几任,当年的宴会主角早已作古,这个节日却保留了下来。在这一天,靖州城大小商铺张灯结彩,城中除了举办烟火盛会,还会在城中广场举办盛大的歌舞表演,甭管是上流人物还是下里巴人,都可以一饱眼福。当然,前提是你挤得进去。
汪景源就没挤进去,他对看表演一贯不热衷,倒是对附近一溜摆开的各色小吃摊子十分有好感,等他慢腾腾地一路吃过去,发现人山人海自己的小胳膊短腿根本挤不进去。
挤不进去就挤不进去呗,汪小少爷满不在乎的叼着一块红豆馅的奶饽饽东瞅西看,身后却传来一个听起来厚重的声音:“汪少爷。”
汪景源回头看去,只见朔毅正站在身后。朔毅见他转身,又施了一礼道:“我家公子请汪少爷楼上一叙。”
汪景源抬头一看,只见朔毅身后是一间茶楼,二楼一扇窗户上,裴少卿手持酒杯正倚在窗口。汪景源沉默了片刻道:“这位大哥,你家公子的后宅虽无正室,想必美妾俏婢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吧?”
朔毅莫名其妙,细盘算了一下,大小加起来九个:“额,是。”
“果然。”
“啊?”
“你家公子依着窗户的风采,比采芳阁的姑娘还要招人啊。”汪景源说完就进了茶楼。
“你什么意思你!”朔毅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损自家公子,再看看一边,老六无奈地摇头,陈吉冲着朔毅笑笑,两人迅速跑进茶楼。
上了茶楼,汪景源才发现这家茶楼很不简单。茶楼内陈设简单大气,从柜台到桌椅,一水儿的黄花梨,大堂里没有桌椅,靠墙一溜儿尽是半敞开的包厢,皆用黄花梨雕刻的屏风隔开,柜台旁摆着一盆说不上名的鲜花,大冬天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如此禁冻。
小二见来了客人,忙上前道:“这位爷,今儿着实不巧,小店人满了,没座儿,您看您是……”
“哎,这里!”
小二抬头看见裴少卿在二楼招呼,一躬身对汪景源道:“您请随我来。”
上了楼进了包厢,汪景源四下打量一番,笑道:“裴公子真会挑地方。”可不是么,黑檀的家具,倩碧纱的帘子,茶具是桥管人制得青瓷,翠的跟玉似得,端起茶杯闻闻,上等雨前龙井,就连茶点都是精心制作的,一个个小巧可爱,这厮太会享受了。
汪景源随手解下披风扔给老六道:“你跟陈吉去旁边找个地儿坐,要壶好茶好好品品,别在我眼前跟桩子似得站着了。”
“二位只管去,账记在裴某这里。”裴少卿为汪景源斟了一杯茶,“好地方得有好朋友陪着才算真的好,汪少爷请。”
汪景源眯起眼睛笑道:“茶么,我不大懂,不过茶点我还是很感兴趣的。”说完捻起一枚茶点细细品尝。
裴少卿笑笑:“我看汪少爷对各种小吃点心十分喜爱,想必对这茶点也十分在行了?”
汪景源仔细品着口中茶点道:“我自小贪嘴,可对茶点还真是不怎么在行,要不裴公子给我讲讲?”
裴少卿嘎了一口茶道:“茶点么,是在茶道中份量较小的精雅的食物,是佐茶食品的主体。有的茶点小巧精致,有的茶点略显粗犷。就比如这龙井糕。”他指指汪景源手中的点心,“你手中拿的这块用了极精致的做法,将茶叶磨成茶粉,混合面粉精制而成,内包馅料,整个茶点呈淡绿色,外部印花,小巧精致;而我这一碟。”他点点自己面前的一小碟,“将茶叶碎末混合面粉及糖蒸制,虽说也是精制印花,但比起你那块来说还是粗糙些。”
汪景源咽下口中点心,毫不客气的从裴少卿面前拈了一块放入口中:“果然,裴公子当是大家出身,不然怎么会对小小点心如此了解。像汪某这等粗人,吃点心也就为了填肚子,个中滋味还真是一窍不通啊。”
裴少卿又道:“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若深究起来,还是粗犷的这块好些,因为里边加了一点驱寒祛湿的馅料。可叹世人眼拙,只看重外表。依在下看来,若这白案师傅肯把这粗糙的茶点精心烹制,想必也会大受欢迎,就如汪家杏林部。汪少爷以为如何?”
如何?不如何!汪景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道你着急,但你直接跟我谈好吗?为什么不去找汪风碧?是看我年纪小好忽悠吗?我要是敢把你引回去,我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你这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因为汪风碧的意思,汪家杏林部在霖国大受平民百姓好评,可达官贵人对杏林部却不甚了解,是以谍影坛一开始还真没把杏林部看在眼里。如今杏林部壮大,谍影坛却又想插一杠子。
汪景源在心中咒骂,面上不露分毫:“听裴公子一言,汪某茅塞顿开,以后再买点心定要买那精心烹制的。裴公子有所不知,汪某一向贪嘴,却不知道小小茶点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受教受教。”
裴少卿一滞,他不太确定眼前的小子到底是没听懂,还是跟他装糊涂,还想再开口,一只小狗溜达进来,两人的眼睛齐齐看过去。一个身穿白狐披风的锦衣公子站在门口拍手道:“两位关于茶点的谈论真是很吸引人,可否让在下也听听呢?”
汪景源抬头望去,来人是汪风孝。
啊,今天真是好热闹。汪景源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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