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镇东头进,来到位于镇子西北角的一座宅院门前。
汪景源看着宅院微微眯起眼睛,在汪家呆了这几年,他不知多少次设想过汪家总堂所在会是何等样子,或许辉煌大气,或许富丽堂皇,或许气派端庄,唯独没想过,是个……如此小家碧玉的样子。不过,想想杏林部那素面朝天的样子,或许,应该算是另一种一脉相承?
眼前的宅院是传统的江南宅院的样式,白墙灰瓦,院前有一湾半圆形的池塘,宅院前挂着两个硕大的八宝灯笼,门两侧有灰雕对联一副:“忠厚传家久,诗书礼仪长”。门口两个身着灰蓝色仆人衣饰的年轻男子看见众人到来,连忙迎上前行礼道:“碧娘子回来了,一路辛苦。”说完往门里招呼一声:“碧娘子回来了!”
门里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中门大开,跑出一溜儿十几个小厮并丫鬟仆妇,皆是躬身行礼,口称“碧娘子一路辛苦”,后边一个小丫鬟扶着一位老嬷嬷缓步走出。汪风碧见状脸色稍缓,对老嬷嬷施了一礼道:“嬷嬷,阿碧回来了。”身边的茉莉海棠也跟着行礼。
老嬷嬷伸出枯瘦的手扶起汪风碧道:“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汪风碧强笑道:“嬷嬷说的哪里话,好像我不想回来一样。”说着招呼汪景源,“小源,来见过曹嬷嬷。”
汪景源听茉莉说起过这位曹嬷嬷。她原是汪风碧的奶娘,本应随着汪风碧远嫁,却因为种种原因被留在总堂做了管事,汪风碧与她颇有几分孺慕之情。心里想着,汪景源上前行礼道:“晚辈见过嬷嬷。”
曹嬷嬷身边的小丫鬟忙上前扶起汪景源,曹嬷嬷打量他两眼道:“果然是个好孩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汪景源:“好孩子,头一遭见面没什么好东西,这块和田玉佩还算能入眼,来,拿着玩儿去。”
汪景源一愣,汪风碧接口道:“嬷嬷给了,你接着便是。”汪景源接了玉佩,心中却对这位曹嬷嬷多了一份重视。谁不知道,奶娘于豪门大族而言,不过是个下人,而眼前这个下人却能给自己这个少爷“见面礼”,这个奶娘的身份还真是不一般啊。
汪风碧扶着曹嬷嬷进了门,汪景源与海棠等人随侍左右,茉莉则跟着后边一群小厮丫鬟引着装年礼的车从一侧角门进了宅院。
进了宅院,一行人过了一道回廊,先进了一座花厅,早有几个丫鬟等在那里,请跟着的随从到西边小院候着。为首一个穿粉青色绣碎梅褙子、带着一支金簪的丫鬟对曹嬷嬷道:“嬷嬷,夫人找您呢。”
曹嬷嬷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老婆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竟忘了夫人吩咐的事,老婆子这就去。”说完转头对汪风碧道,“碧娘现在这里坐,晚间咱娘儿再拉话。”
见曹嬷嬷离去,那丫鬟便请汪风碧和汪景源到花厅东侧的偏厅坐下,立刻有丫鬟端来水盆帕子漱口茶水,请二人洁手净脸漱口,待二人洗漱完毕,又有丫鬟捧来梳妆用具请汪风碧重新上妆,又有丫鬟过来为汪景源打理头发。等二人收拾齐整,为首丫鬟才请二人回花厅,并奉上香茶糕点对二人道:“好叫碧娘子与源少爷知道,如今正有贵客在府上与家主说话,请二位稍等片刻。”
汪风碧此时早已平复心绪,笑道:“知道了,我经年不归,棠梨你倒是上进了。”
为首丫鬟棠梨笑道:“还要托昔年碧娘子提携,不然哪有奴婢今日。”
汪风碧道:“那也是你自己争气有主意。”
棠梨道:“经年不见,碧娘子可好?”
汪风碧道:“尚可。”
棠梨看看汪景源道:“源少爷一看就是聪明灵秀的好孩子,日后必成大器。碧娘子,你有福了。”
汪风碧笑笑,眼中满是自豪道:“还好,勉强成器罢了。”
棠梨掩口轻笑:“碧娘子,看你眼神便知,源少爷甚得你心。”
海棠在一旁道:“棠梨姑娘说的是,若是少爷一时不在眼前,堂主必定要问的。”
汪景源脸上一红,棠梨笑道:“源少爷面皮薄呢!”
几人正说笑着,一个小丫鬟进来对棠梨道:“棠梨姐姐,家主请碧娘子过去。”
棠梨道:“知道了。”见小丫头离去,棠梨对汪风碧低声道:“碧娘子谨慎些,近日家主脾气不大对头。”
汪风碧点点头,便携了汪景源走出花厅。
那小丫鬟正等在外边,见二人出来先行了个礼,道:“家主只见碧娘子,还请源少爷略等等。”
汪风碧对此并不意外,转头对汪景源道:“如此,你便在这里等等为娘。”
汪景源躬身施礼:“是。”
棠梨从花厅走出来,对汪风碧道:“源少爷,奴婢这里备下了新鲜果子和温热的牛乳茶,您跟奴婢去尝尝,略等等吧?”
汪景源看了汪风碧一眼,见汪风碧点头,汪景源对棠梨笑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汪景源跟着棠梨回了花厅,跟来的人要么还在卸货,要么被打发到小院等候召唤,海棠也随着汪风碧去了,是以花厅空荡荡的,除了汪棠二人,就剩个陈吉。棠梨笑道:“这个是源少爷贴身的人吧?”
陈吉连忙躬身行礼。棠梨笑道:“按家里的规矩,源少爷这一辈的年下回来都得领个祈福的红包,我看源少爷身上还没有,你是他的贴身小厮,去给他领了吧。”
汪景源一愣:“棠梨姐姐,这……我这才刚回来,就去领东西,不好吧?”
棠梨笑道:“有什么不好?碧娘子哪次回来家里不是高接远迎?领个红包算什么?”说完喊过一个小丫头,吩咐她领着陈吉去领东西。
陈吉看了汪景源一眼,汪景源道:“棠梨姐姐如此说,你就去吧,好生听这位姐姐吩咐。”
等陈吉走了,棠梨吩咐丫鬟给汪景源端来几碟精致点心和一壶牛乳茶,捻起一块点心递到他手中道:“源少爷,这是厨房刚送来的桂花糕,你尝尝,甚是软糯香甜。”又给他倒了一杯牛乳茶:“这牛乳茶正温热,源少爷喝了暖暖身子。”
汪景源咬了口点心,又喝了口牛乳茶,赞道:“真好吃,在北方可吃不到这么精致的点心。”
说起点心,汪景源微微弯起眉眼,显得十分开心。但他心中已泛起波澜:这桂花糕和牛乳茶里分别掺了些东西,桂花和牛乳的香气掩盖了药味,单吃没什么,一起吃却有种催眠的作用,会让人昏昏欲睡。
果然,在他吃完后不久,棠梨就发问了:“源少爷,近日碧娘子心情可好?”
汪景源装出一副迷糊的样子,含含糊糊地道:“好。”
“碧娘子可曾对你说过总堂的不好么?”
“没有。”
“前阵子汪风中被唤回总堂,碧娘子可高兴么?”
“高兴。”
“汪风中做了什么事?”
“他插手杏林部事务。”
……
棠梨问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尽是玄武堂近来的动向,却又不深究,点到为止,便是事后汪风碧知道了,也不会有太大反弹。
棠梨问完又道:“源少爷赶路辛苦了,先睡一会儿吧,碧娘子还得有一阵子才回来呢。”
汪景源依言闭上双眼,心中却在不停盘算:自己好歹出身杏林部,难道棠梨不怕自己识破这药物?是了,这药物虽没什么稀奇,用法却是苗疆秘术,还得配上人的言语引导方能奏效,这些在杏林部几乎无人知晓,自己自然应该是不知的,但陈星雪当面曾将苗疆诸多秘术一一传授于自己,倒叫这棠梨的算盘落空了。
不过是谁授意她这么做的呢?听说汪风碧与汪正印的夫人积怨颇深,是她?亦或是,汪正印本人呢?
汪景源装睡也没装多久,棠梨就把他叫起来了,给他端来一杯上品碧螺春,笑道:“源少爷可是一路上紧着赶路累了?”
汪景源接过茶抿了一口,这回倒是没掺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露出个不好意思的微笑:“棠梨姐姐说的是,我一向身子不大好,多少有些累。”
棠梨还未答话,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看来小源是不大想回来啊,从没听过回自个儿家还会觉得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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