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是细作身份被识破,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汪景源努力放松了心神,等他进院,后边便“吱呀”一声,院门又关上了。
回头看看院门,汪景源嘴角舔舔嘴角,控制着面部肌肉露出个紧张的微笑,才迈动双脚转过影壁。刚转过影壁,就看见院中一座屋子孤零零的杵在那儿,围着屋子种植了一片梅树,正值隆冬,梅花开的热烈,只是,全是绿梅,没有别的颜色。汪风碧和海棠正站在屋门口,汪风碧满脸愁苦,却有压不住的狂喜,还有三分不安。海棠也是倒是满脸的安心自在,两人正专注地说着什么,一时间竟没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
汪景源心中满是疑惑,走上前行礼道:“母亲。”
汪风碧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汪景源,才挤出个笑脸道:“小源来了。”她似是还要说什么,可喉头滚动了几下,什么也没说出来。还是海棠开口道:“少爷来了,就请进吧。”说着便给汪景源打帘子。
汪景源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转了几圈,整整衣领便进了屋。
屋里的陈设十分简陋,可以说相当简陋。汪景源在汪家不过看了一座花厅、几条回廊,便已知道王家虽看似简单朴素,但功夫都在细微之处,不信?就算是小小的一座待客花厅,点的也是沉水香,用的茶具也是钧窑白瓷,陈设的家具毫无雕花用的却是上等胭脂木。还有刚才过来走的回廊上的垂花柱,远看光秃秃的,近看才看得见细细密密的雕花,精致异常;装饰的图案都是用一幅幅小图案拼成,精细无比。而眼前的这间屋里,只有一桌一椅,用料是简单的柳木,没有一丝雕花装饰,桌上连个供瓶都没有,这也太寒酸点了吧。
汪景源正四处打量,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进了这间屋子还敢四处乱看,你倒是好胆子,也是头一个。”话音刚落,一个男子撩开帘子从侧间走了出来坐在椅子上。
汪景源只看了老人一眼,便不敢再抬头了。
老人穿着件灰扑扑的棉直缀,是最普通的布料,手里端着个小茶壶,随随便便地窝在椅子里,就像一个冬日里窝在自家屋檐下晒太阳的农夫,但没人会把他和晒太阳的农夫联系到一块,只会想到一头吃饱血肉的猛虎,正缓缓舔着牙上的血肉,打量着爪下的猎物,盘算着什么时候再饱餐一顿。
汪景源狠狠地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带来的疼痛唤回了他的神智,他缓缓跪倒,恭敬地向老人叩头:“玄武堂后辈汪景源,见过家主。”
老人不做声,只是慢慢喝着茶。屋子里一时静的吓人,太静了,汪景源甚至能听到茶水不紧不慢地进入老人的口,顺着咽喉一路滑下发出的声音,后背上一点点冒出冷汗,慢慢地爬满他整个后背,又慢慢湿透了他身上穿的棉袍。就在汪景源怀疑自己就要跪不住的时候,老人开了口:“倒是个懂礼数的孩子,起来吧。”
汪景源又磕了一个头道:“谢家主。”这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只觉得两个膝盖都不是自己的了。
才站稳,又听老人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给我看个脑袋顶算什么?”
汪景源抬起头撇了汪正印一眼,又垂下眼皮,倒是没低头,脑袋保证在一个汪正印能看到的角度。
又站了片刻,汪正印闲闲地喝了口茶道:“在靖州,你见过裴少卿,可明白他是个什么人,打的什么主意?”
汪景源很想组织一下措辞再开口,但汪正印的眼睛像是刀子剜在他身上,他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好在来的路上他早就想好了,于是不急不慢地开口:“裴少卿的身份,晚辈听堂里长辈提到过,至于他打的什么主意,母亲曾与晚辈探讨过一二。”
汪正印缓缓摇着手中的小茶壶道:“那依你看,这谍影坛进汪家,好不好?”
汪正印这话一出,汪景源刚刚下去的汗“噌”又冒了出来,他是在不知道这种大事为何要问自己这样一个身为螟蛉子的晚辈,只能斟酌着道:“依晚辈愚见,自然是不好。”
“哦?只有不好?”
“这……”
“在我这儿,说什么话都无妨,只要是、实、话。”
汪景源头皮微微发麻,定定神道:“自然也有好处,汪家有了国君的眼睛,国君便可对汪家放心。”
“放心,这个词用的不错。不过,如今位子上的心眼多的像是漏勺,他的心轻易可放不下,明里的、暗里的,都会有。”汪正印轻轻放下茶壶,道:“但我汪家也不是轻易就能捏的软柿子,谍影坛肯放下身段,我就给了台阶,他们倒是……哼。”
这话似有几分抱怨,汪景源微微一愣,抬起眼看向汪正印。
汪正印淡淡地道:“我汪家,也要有人进去谍影坛,你可明白?”
汪景源登时如遭五雷轰顶。他觉得老天爷是喝高了才跟自己开了这么个天大的玩笑,合着老子就是当叛徒,啊不对,当细作的命?
如今这个情势,自己去谍影坛不过就是个人质,可自己这个人质对汪家而言半文钱都不值,死了也就那么回事。再说,谍影坛的人不是傻瓜,会要自己一个螟蛉子?
汪正印道:“让你去谍影坛,自然有你去的价值。一来,谍影坛需要一个汪家人,这是汪家的示好。”
汪景源腹诽道:姓汪就行,真他娘的没天理。
“二来,我汪家需要了解谍影坛的情况。”
汪景源继续腹诽:人家会让我知道?除非脑袋被门挤了!或是进了水!
“第三,裴少卿点名要你去。”
汪景源表示,没明白。
汪正印说完,见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还是那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又道:“此去谍影坛,你要切记,少说,多听,多看,多学。明白吗?”
汪景源眨眨眼:“明白了。”
以汪正印的身份,这种小事压根就用不着他出面安排,但一来为了显示对谍影坛的重视,二来……他得看看弄得汪风中灰头土脸的小子是个什么模样,看了汪景源一会儿,汪正印就挥手命他退下。
汪景源很想快点走,他后背的衣服湿的难受,就在他将要离开屋子时,身后又传来汪正印的声音:“你觉得,绿梅好看吗?”
汪景源愣了一下,回身恭敬地道:“好看。”
“可有人说,绿梅不合时宜。罢了,你去吧,余下的事,你母亲会跟你讲清楚。”
汪景源躬身施礼退下,在离开房屋的一瞬间,他觉得汪正印的眼角似乎有晶莹的东西闪过,但仔细一看,汪正印的脸平静如初,毫无波澜。
汪景源出了门,外边只有海棠等着,见汪景源出来,海棠道:“少爷,堂主在等你呢,咱们走吧。”
汪景源点点头,二人走出小院不远,就听见“咣当”一声,小院的门又关上了,好像从未开过一样。
汪景源跟在海棠身后,穿过大大小小的跨院、回廊,最后进了后花园边上的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海棠告诉汪景源,这是汪风碧做姑娘时住的院子,“堂主并非嫡出,出嫁后这院子照例是要给别的小姐公子住的,还是曹嬷嬷开口请家主把这院子赏了她,难为她老人家了。”海棠推开院门,请汪景源进去。
院子是两进的,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因是年下,院里廊下挂满了各色灯笼,院里也摆着不少南方冬季特有的耐寒花木,整个院子生机勃勃。茉莉和琥珀正在廊下,茉莉怀里抱着只狸花猫,正在给它梳毛,那猫舒服的直哼哼,比汪风年还有大爷的款儿;琥珀蹲在那儿,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见两人进来,茉莉道:“少爷辛苦了,快进屋暖暖。”琥珀也行了个礼,却没说什么。
看看满院生机勃勃的花草树木,再听听那猫儿一声高一声低的咕噜声,汪景源觉得自己才算是活着过来了,汪正印并没有跟他说什么严厉的话语,但那个小院整体的气氛太压抑了。
汪景源进了屋,看见曹嬷嬷正拉着汪风碧的手,眼泪汪汪地说着:“我的儿,这可如何是好?你可安排妥当了?”
汪风碧拍拍曹嬷嬷的手安慰道:“家主已做了安排,还有时间,我还能再做点什么。可纵然我安排的再妥当,也无济于事,终归是要他自己面对的。”
她转头看见汪景源,便问道:“回来了,如何?家主可与你说了?”
自己到底不是亲生的,听听这语气,真够云淡风轻的。汪景源低头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时候还是应该做出个惊慌的表情比较好。他抬起头,脸上虽还算平静,眼神已满是惊慌:“母亲,家主与我说了,可我做不来的,我,我……”
汪风碧见他满眼惊慌,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你做不来,你往日也算得上处事果决,可进这谍影坛,绝不是仅靠处事果决就可以做好的。你先坐。”说完,她看向曹嬷嬷,“嬷嬷,这谍影坛的事,您跟他说道说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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