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渊站在门口便看到了房中的点点梅花瓣,他近乎恼怒地看向覃纨时,覃纨的跋扈气焰顿时没了影,她不敢再多说话,甚至有些战战兢兢。
想到她的身份,云渊的压下心中怒意,又转向计繁,她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呢。
“殿下,我只是经过这里,这位姑娘邀我进来坐坐,谁知……谁知竟暗算与我。”覃纨一面说一面眼泪汪汪地哭出声来,还故意露出了被瓷片划破的手。
其实覃纨的话未必便是假,论捉弄人的本事,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她。他并不想知道事情究竟如何,只想护着计繁,但是他很快想到了一件事。
房中静了一会儿,云渊的目光自覃纨身上掠过,看向计繁,“姑娘既然不将帅府放在眼里,请另谋好的去处吧。”
他不由分说便将计繁带出了客房。
“哎,你要带我去哪里?”计繁满脸不高兴地出了帅府门,“你相信她说的话,对不对?”
云渊停下脚步,迟疑了片刻,这片刻的迟疑让计繁很难受,至于为什么,她一时并不清楚。
“我并没有捉弄她,是她先弄坏了我的花。”计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但是她觉得有必要说清楚。
云渊点了点头,“我知道。”计繁不会那样糟蹋梅花。
“那你方才为何还要怪我?”
云渊心中一软,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繁儿,我没有怪你。”
计繁将云渊的手推开,这短短的几个字竟让她一时无法自持,并不是因为这话有别的什么含意,而是云渊的声音温和得实在太不真实了。
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你不舒服吗?”
云渊又好气又好笑地将她的手打落,“想要在此长久地待下去,覃纨这样的人还是不惹为好。”
计繁吐了吐舌头,“哎,连你也不敢招惹她?”
云渊点头,“目前不敢。”
“可是目前我被你赶出来啦,以后要住在哪里?”
云渊突然诡异地笑了一下,“跟我来便知。”
茶楼酒肆,清城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此处,这地方位于栖凤街尾,若是一个人转入栖凤街直走到尽头,他能去的地方就只有一处,墟泠酒坊。
因为通俗地来讲栖凤街其实是条死胡同。
墟泠酒坊虽然号称是酒坊,其实什么生意都做,云渊带计繁来的正是这样一个地方。
满室脂粉气,计繁觉得连酒坊里的空气都是腻腻的。
与平常的客人不同,云渊进来之后并没有伙计吆喝着来招待他,而是直接上了二楼,计繁于是知道他是这里的常客。
但云渊又与那些常常流连于此的客人不同,他轻车熟路地将计繁带到了二楼南边的一间房中,然后关上了门。
“咦,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怕不妙噢!”计繁嘻嘻地说出这么一句话,便走到屏风前的坐榻上盘膝坐了下来。
云渊坐到她对面,“如何不妙?”
计繁笑道:“我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听说过你的大名,说你是什么不近酒色之人,要是让人知道你在这里,传扬出去,你的一世英名岂不是毁啦?”
“虚名而已,毁了也无妨。”云渊慢悠悠地说道,“从此以后,你就是坊主了。”
“啊——”计繁张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渊,“这地方是你的?”
“嗯。”
“不像呀!”
“哪里不像?”
计繁连连摇头,“哪里都不像,你看你的那个破破烂烂的帅府,哪里有钱经营这么个地方?”
“你又让我长了见识。”云渊发现计繁对世故人情比他想象中精通的多得多。
计繁嘿嘿一笑,“云帅……殿下……”
“我也讨厌你这样称我。”云渊皱着眉头打断了她,“我比你年长,他们都叫我四哥,你也叫我四哥。”
无缘无故多出个哥哥?计繁心里十分不乐意,她可不想做云渊的妹妹,“你可真是小气!”
云渊笑了笑,他知道计繁话中之意,这显然是抄袭了她此前的行径,但他觉得这样很好。
“这地方……嗯,好吧好吧,可我得先取个名字才行。”计繁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思考起来。
云渊自然知道她的思虑,墟泠酒坊无论发生什么事,不出半日便会成为人们的谈资,而酒坊易主无疑是一件大事,计繁的名字很快就会传遍京都,而她不想惹来承影阁的人。
计繁想了一会儿,拿起筷子在酒杯里蘸了蘸,就着残酒在桌案上一笔一划地写出四个字来。
云渊一见之下,愣了半晌。
“为何要姓端木?”云渊问。
且不说“端木”这个姓氏在整个西蜀国中几乎人人喊打,即便真的有人姓端木,想要在西蜀安分度日,也须改了性才好。而且云渊自己也和这个姓氏有扯不清的关系,十多年前,就是因为一个姓端木的女子,让他不到三岁便背负上了他根本无力承担的原罪。
他握紧了拳头,定定地看着计繁,没来由一阵恼怒之后,生出几分后悔,他根本不该把她带来这里。
“堂而皇之地叫了这个名字,你不怕?”云渊慢慢松开拳头,无论你来此有何目的,都无妨。
计繁“嘻嘻”一笑,起身走到西首的窗边将窗子推开了半扇,“殿下……四哥,我可是从驻魂渊上摔下来都死不了的人,这区区小事又有什么大不了呢,对不对?”
“不对。”云渊听了心中五味杂陈,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若非我彼时有兴致去那崖底转一圈,你焉有命在?”
计繁转过头来,明眸皓齿带着一贯有些戏谑的笑意,“说得不错!”
云渊见她不再说下去,转念一想,才意识到是自己失言,他的意思是说计繁能活到现在完全是运气太好,而计繁轻描淡写的一句“说得不错”,难道是因此而不再惜命了么?
这不对……但云渊却明知自己阻止不了,任性胡闹也好,别有用心也罢,一切都如计繁所说,合情合理。
清城无处不飞花。
息王府的梅花谢尽时,这句话成了对阳春三月的清城最为准确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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