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粥棚里又待了一会儿，慢慢地走近哪个老人，蹲下来问道：“老人家，请问您是本地人吗？”
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仍然一口一口地喝着粥，他看上去似乎很饿，但喝粥的方式却与他身边的大多数人都有所不同，尽管有模有样，但总是透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态度。
这种慢条斯理的态度让云渊又一阵感伤，他不禁想起一个人，沉默了片刻，他又问道：“请问您老人家是本地人吗？”
他在问话之间，视线突然定格在端着粥碗的手上，看了片刻，突然将那只手一把拉住，怔怔地看着老人小指上那道并不明显的伤口。
粥碗“砰”地掉落在泥地上，碗里的粥洒了出来，那白发老人也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喝粥，而逝怔怔地与云渊看着同一个地方。
“这道伤疤，是我不小心弄的，对不对？”
和计繁相处久了，云渊连说话的方式也受了她不小的影响，计繁每次问“对不对”的时候，答案其实已经是肯定的。云渊这样说，也表明他心中已经确定，可他仍然看着老人，期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但是老人仍然没有说话。
云渊盯着他被白发遮住了几乎一半的脸，突然将他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跟我走！”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还是免不了引起一阵议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这里的人大多也不认识，云渊是来查探民情的，又什么问题非得将人带走不可？
老人没有任何反抗，他仿佛因为饿极了而没有半点力气，任由云渊拉着他走进了瓢泼大雨中。
云渊没有回头，一直不停地走，老人在身后竟也没有落下风，他跟在云渊身后，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在大雨的冲刷下渐渐恢复了意识。
走了好一段路，云渊才停下脚步，驿馆已经到了，他却突然有些犹豫，不确定是否要带他进去。
“你不进去，我却不想淋雨。”
一直不开口的老人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云渊一惊，回过头来，才注意到这老人原本也穿着一件素衣，只是因为破烂不堪，又沾染了一身的泥垢，才难以分辨。
老人的声音却并不苍老，反而十分温和儒雅，这与他的形象太不相称，但是老人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云帅，您怎么不进去？”陆昭从门里走出来，却碰到云渊正在出神。
云渊看着他，淡淡地道：“你去一趟弋州，让睿王立刻回来一趟，要快！”
在陆昭开口说话到离开的这段时间，老人眼角的余光一直瞧着陆昭。
当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驿馆梳洗之后再度出现在云渊面前时，云渊几乎要失声痛哭出来。
驿馆的客室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虽然换了衣衫，却仍是一袭素色，是他特地向驿馆的人要的，与云渊的穿着几乎一样，但他们毕竟有点不同，至少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的白发简单地在头上用木簪别着，目光炯炯地看着云渊，“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也会来，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我根本不敢相信。”
云渊看着站在对面与他一般潇洒的青年公子，想到清城中发生的种种，一时竟难以启口，沉默了半晌，才勉强说出一句话来。
“二哥，皇后娘娘过世了。”
青年公子的表情温和沉静，听了云渊的话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一身白衣其实已经表明了这一点。
“如果她知道你还活着，是不是就不会……二哥，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去？”说到最后一句话，云渊似乎全然没有了力气，颓然地坐到地上。
“抱歉。”
云潞缓缓地双膝跪地，朝清城的方向长拜不起，很久之后，他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四弟，你何必抱歉？母后年事已高，况又多病，你又不是大夫……而且就算你是大夫，无法对症下药，医术再高也是枉然。”
“难道二哥知道皇后娘娘的病因？”
云潞突然冷冷地笑了一下，接着倒在地上不住地摇头，然后又“哈哈”地笑出了声。
云渊从来没有见过云潞如此失态，他知道自己的话必定触动了云潞的痛苦，心念一动，竟又泛起一阵隐隐的恐惧。
过了片刻，云潞终于止住了笑声，他的脸上笼着一层绝望，云渊觉得自己对这种心情十分了然，一如计繁第一次遇刺之后他的心情一样，那时候他已经猜到，自己一向崇拜的大哥竟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云潞此刻的神情，比他当时要痛苦得多。
“母后生的是心病，四弟，你可知道？”
“知道。”云渊扶云潞坐到一旁的榻上，“自从二哥的死讯传到清城，皇后娘娘便整日以泪洗面，我每次入宫看望苏妃娘娘，她都会提及此事。”
云潞正了正神色，微微一笑。
这熟悉的笑云渊已经一年未见过，直到此刻，他才确信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清城最惹女孩子欢喜的潞王殿下。
“也不为这个。”
“那为了什么？”
“母后对你问心有愧，你可知道？”云潞又摇了摇头，“她或许会想，之所以自己的儿子会死，大概是为了惩罚她的私心。”
这句话云渊听不懂，但是他不想懂，无论皇后对他问心有愧事关什么，死者为大，他不想再深究。
云潞当然十分清楚云渊的性格，他见了云渊不置可否的表情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虽说长兄如父，但从前云澈身为太子，朝务繁忙，在云渊的心中是只能够仰望的存在，后来年事渐长，虽然也和云澈亲近了不少，但怎么也比不上这个没有领任何差事的闲散亲王与他的关系。
连云渊自己也觉得奇怪，在行伍出身的他看来，云潞与云洵一样，都是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但云潞在云渊心中的地位显然比云洵高出不少。
这当然不只因为云潞是兄，而云洵却是弟弟的缘故了。
“你竟毫不关心母后究竟于你何愧？”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