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渊听了覃博的话,心中突然一凉,他想到的却并非覃纨,而是远在承影阁中计繁,他的表情变得凝重,不过只持续了片刻,凝重的表情就突然从他脸上消失了,覃纨之死本是她罪有应得,她如何能与计繁相比?
覃博虽然性情未免懦弱了些,但宦海沉浮这么多年,察言观色早已得心应手,见到云渊脸上的表情变了数变,心下便已了然。
“云帅仍旧不相信?”
云渊点了点头。
覃博又道:“云帅恐怕还不知道另一件事。”
云渊道:“何事?”
覃博道:“当年在临云宫的御园中,除了尚未出世的七皇子,其余诸皇子都经这位相士看过一面,当时五皇子不过微染风寒,这位相士一见之下,却直言五皇子将不久于人世,其时先皇并不以为意,谁知不出一个月,五皇子便重病而亡。”
云渊的脚步一顿,“五弟当时是感染时疫,我后来也听说,那年因时疫而亡的人并不在少数,就算被他说中,也并不奇怪。”
覃博又淡淡地笑了笑,“云帅仍不信?”
云渊摇头,“不信。”
覃博又道:“他那时私下还曾有言,太子无德,三皇子终非久居人下之人,我当年虽然不信,如今竟也应验了。不过……”
“不过什么?”
覃博目光中流露出十分可惜的意味,“不过命不久长。”
云渊愣了片刻,“一派胡言!”
覃博幽幽叹道:“我也希望是一派胡言,他说三皇子与六皇子都将为兄弟所杀,至于四皇子你……”
他望了望苍白的天色,缓缓摇头道:“将来必为贰臣。”
云渊皱眉道:“别的或可灵验,这一点覃相国的那位朋友恐怕是信口开河。这人如今在何处?我倒要当面问问他。”
覃博的神情转为哀痛,“斯人已逝,以西蜀如今的情形来看,我担心的并非云帅变节,而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云渊就回身看着暖阁,“覃相担心的,是此次云澈谋害不成,会使出更加让人想不到的诡计来对付三哥?”
“不错。”覃博抬头看了看天,苦笑道,“在云帅眼里,我恐怕是个遇到事便躲开的懦夫,是么?”
“难道不是?”云渊兵不客气,无论是临云宫之乱,还是后来兵临城下,云渊从未见过覃博出面做任何努力。
在太子谋反事发时,即便是云绪问到他,也是一问三不知,不关己事不开口,后来临云宫乱,他更是推病不出府门半步,再后来任由自己的儿子胡来,也不拦阻,这不是懦弱又是什么?
倘若说他不爱管闲事,西蜀纷乱至此,他身为宰辅,又岂能说与他毫无关系系?
覃博并没有解释,他认同云渊的话,沉默了片刻才道:“云帅以为不懦弱便是好?我的那位相士朋友,因为口无遮拦被流放至苗疆,永世不得返回清城,另一位朋友,也就是那位计姑娘的父亲,曾是客卿,也因为毁谤君上被赐死,眼看知交零落,我也只能明哲保身,时间久了,诸事也就不想再过问了。”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云帅若认为这是懦弱,那便是又何妨?”
他的语气蕴含着无限惆怅,两位故人的面影似乎又出现在他面前,他毕竟不是他们,也的确懦弱。
云渊并没有再反唇相讥,只默然地陪覃博走了一程,来到睿王府门前,覃博转身拱手道:“有劳云帅相送,就此留步吧。”
覃府的马车就等在门前,见主人出来,赶紧迎了上来,覃博被扶上马车时,回头看了云渊一眼,无奈地说道:“我那位朋友当年也曾替计夫人算过一命,他说过计夫人一看之下便是薄命之人,如今与云帅相交甚好的那位计姑娘,与她母亲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其母必有其女,云帅虽不信命,不妨暂且将此话记下,来日方长,日后多留心总不会错。”
云渊这才领会到覃博的好意,躬身向覃博道谢,待起身时,覃博所坐的马车已缓缓离开了。
他突然想到了云绪,像是突然明白了云绪对他的厌恶,如果覃博的这位知交真的将替皇子相面的结果告诉了云绪,云绪对他的冷落与厌恶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云澈呢?
他自然无法与云澈比肩,所以对云澈的预言可以当做是毁谤,而对云渊呢?不过是为云绪对这个儿子的厌恶增加了一层合理的解释罢了。
无论如何,云渊自己却明知自己绝不可能称为覃博口中的贰臣,至于克妻之论……
他想到这里时,人已回到了暖阁。
“覃相都说了些什么?”
说话的人是许术,云治早已喝醉,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云渊看了许术一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未问过覃博也未曾说过的一件事,二皇子会怎样。
他喝了一口酒,无奈地笑道:“我从前不知道,覃相原来竟是信命的人。”
许术颇有兴趣地笑道:“此话何意?”
云渊却有点犹豫,看着伏案而睡的云治,缓缓地摇了摇头。
许术又笑道:“云帅大概还不知道,其实我也是信命之人。”
云渊微微一愣,“二……”
他话才出口,便生生顿住,摇头笑道:“许先生大概还不知道,覃相说我日后必为有负于西蜀的贰臣,许先生难道也相信?”
许术一反常态,脸色竟变得有些凝重,“西蜀国运如此,将来之事又有谁能断言?也只有等到将来再说。”
云渊皱眉道:“别的事不论,就此事而言,这命也太难以叫人相信。”
他说话之间已又饮了数杯酒,他的心情也不好。
云渊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实在很担心,并非担心自己终有一日不再忠于西蜀,而是没有对许术明言的另一件事。
克妻之相!
他是宁可舍了西蜀的大好河山,只为了将来有一日能娶计繁为妻的,可现在却有人对他的将来下了最毒的诅咒。
那些宣称自己从不信命的人,有时候不过是自欺欺人,云渊眼前竟出现了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正眼瞧过几次的覃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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