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渊此刻正是这样的心理,他很笃定自己绝不会背叛西蜀,却无法确定计繁是否会因自己受累,克妻之命就像是缠绕在他头上的紧箍咒一般,他越想只觉得头越疼,最后竟也和云治一样喝得人事不省。
他很少喝醉,在外人面前更是从未有过,只有现在,身边陪着他的是在经历过这么多变数后他仍能推心置腹的人,也许只因为唯一清醒的许术早已经历过生死,才能对周遭的事情看得比较淡然。
云渊记得许术从前并非这样的人,在云渊的印象里,他比谁都要较真,可现在看淡了一切的人还是他。
云渊不知道自己是该为许术感到高兴,还是该替他觉得悲哀,因为许术自己仿佛觉得现在比从前好很多。
“四弟,从前崔先生为我们相面时,曾说我历尽劫波之后,不过乡村一教书先生,那时离江上沉船,滔天水势竟也没能要了我的命,如此看来,日后我只怕真要去做教书先生了,而你们……”
他的话没有说完,云渊已眯着醉眼倒在了桌案上。
许术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西蜀如今朝局不稳,比之南楚尚且不如,又如何能与卫国争短长?卫国觊觎西蜀已久,纵然没有卫清,也会有另一个人。纵然卫清许下了暂时不扰西蜀的承诺,可三年之后呢?
西蜀如今朝堂已无可用之才,三年之内,云治是否能重振朝纲?又何必提他能不能做到,云澈如今一心要毁了西蜀,他能让云治活到那个时候么?
许术忍不住摇头,他现在才知道,真正江河日下的时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末代忠臣不绝于史,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够真的力挽狂澜?他翻遍史书,竟找不出一个人来。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云渊,也绝不是能力挽狂澜的人。
当年崔易就已预言过西蜀国运,他岂非正是因此获罪?但谁又能断言他当初的确是一派胡言?
许术看着喝醉了的云治和云渊,二人一文一武,若生在盛世,岂非一时之双璧?可惜,可惜。
他只能连叹可惜。
云渊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仍然很疼,当然并非因为他一整晚都在想着覃博对他说过的话,而是真的宿醉,所以才难受至极。
他突然想到计繁拒绝喝酒的理由也是为这个,可他现在发现自己实在连计繁都不如。他昨夜是一边喝酒一边和许术说话,说着说着就人事不知,醒来时无论怎样回想,许术昨天说过的话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具体的内容却一时回忆不起。
计繁从前喝醉酒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真的喝醉过,只是酒喝多了之后头疼,意识却清醒得很。
人在睿王府,云治却并不在府中,他当然是去了临云宫。
府中十分冷清,他第一次意识到这府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跟去临云宫的有一大半,剩下几个人看着睿王府,有些不愿意待下去的人,云治索性将他们遣散了。
他逛到后院的定闲湖边,居然没有碰到一个人。
天已放晴,温度却低得很,地上的积雪丝毫没有化的迹象,他在湖边缓缓走,走了没多久,一个脚步声自院墙后转过来,走了一段路云渊才回过头,他猜到是许术。
许术笑着迎上前来,“从前我从未见过云帅醉酒,没想到云帅喝醉了之后竟是那般模样。”
他一边说,一边像是在回想昨夜的事,嘴角又不自觉地露出笑意,云渊一见之下就觉得情况不妙,他看出许术的笑中藏着一丝戏谑。
因为许术本是温良之人,很少打趣人,云渊忍不住别过了头,心虚得不敢看许术的眼睛,其实他昨夜喝醉了之后究竟是怎样,他自己实在一点印象都没有。
许术哈哈笑道:“自从云帅在安州说起那位计姑娘之后,心里自然时时刻刻都想着她,计姑娘也的确值得云帅为她如此牵肠挂肚。”
云渊哼了一声,“从前我也未见过许先生竟会开这样的玩笑。”
他虽然说得一本正经,也十分想装出凛然的神情,可在许术面前他实在做不到太过刻板。
许术笑道:“我的确不会如此开玩笑,只因为云帅昨夜喝醉之张口闭口念叨的都是‘繁儿……繁儿’几个字,我仔细听了听,才知道云帅唤的原是计姑娘,这难道不是牵肠挂肚,才诉之于口的么?”
云渊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自己这样过,他不知道许术是否只是拿他来寻开心,可许术说完了之后却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他只好朝许术翻了个白眼,不愿再提起此事。
许术当然并非只为了打趣云渊才专门寻到这里来,他现在其实更愿意独处,本来想去寒音阁抚琴,结果寒音琴却已不在阁中。
他才想到要来找云渊。
“云帅,陛下身边现在有何人保护?”
云渊想了想,“北辰清一。”
许术想了想,“只有他一个?”
云渊点头,“有他一人足够。”
许术却并不同意,“你我都知道云澈的心性,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既然他认准了定要杀陛下,在事情做成之前他绝不会罢手。”
云渊沉思半晌,“只是对方在暗,我们在明,实在不易防范。”
许术道:“难道不能从临云宫守备上下功夫?”
云渊失笑道:“临云宫的守备?许先生不熟悉刀兵之事,如此想实在也平常。先生自然有所不知,其实临云宫守卫在太子谋反事发之后就已经加强了一倍,后来临云宫乱,又下旨增了一半。只是虽然守备严密,但对于江湖中人而言,想要潜入却并非难事。”
许术皱眉道:“如此说来,这宫门高墙竟无半点用处?”
云渊道:“自然有,只是无法防范眼下之危。”
他沉吟半晌,才接着道:“发生了除夕夜之事,北辰清一自然不可能离三哥左右,只是禁军并不可信,临云宫已是险地。”
他提到除夕夜时,语气未免沉痛,许术的神情也暗淡了不少。
“许先生,可愿陪我去祭奠六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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