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楼的矮桌是供四人坐的,所以都只备了四张垫子。如今每张桌子几乎都坐了六人,而靠近里面的更是坐了八人之多。李致不要脸地往里一挤,立刻遭到八人的怒视。
眼看李致就要被人丢出去,李时上前,掏出令牌,道:“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请回避。”
八名男子抬头看去,李时的表情太正经了,正经得他们都不敢怀疑他是在抢座,乖乖端了自个的饭菜,挪到后面去。
李致抚掌大笑:“三哥,你太无耻了。”
这边坐定,已经有小二上酒菜,李时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酒香醉人,那舞姿更醉人,他仔细想了想,以萧遥那小狐狸个性,自己跳不了舞,却是可以找身形相似的舞姬,穿上这孤月新亭,一舞倾城,便也足够将他顺理成章收入囊中,这样就能传出他与舞姬的风流韵事来。
他刚下了这个推论,便见舞姬停下旋转的步伐,舞姿轻盈地朝他们这边走来。这是邀舞的意思。大周男女,皆能歌善舞,尤其喜好这种互动的舞蹈。
见舞姬靠近,李致赶紧拦住李时:“三哥,我来。”
李致起身,能有幸跟这样的舞姬一舞,死亦足矣。李致上前,谁知舞姬腰身一转,就地转出一片云霞,避开了李致,还丢给他一个不怀好意的媚眼。
这神情这气质,似曾相识啊。
美人都到跟前了,盛情难却,李时大方起身,随着美人牵引起舞。李氏皇族个个人品风流,与美人一舞,立刻引起满堂喝彩。被冷落的李致身子僵了僵,甚觉面上无光,兀自坐下喝闷酒。
闻风而来的秦翊看到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的两人,直有一种自家含辛茹苦养大的小白菜被一只白玉小猪给拱的的感觉。一张俊脸都端瘫了,径直往李致旁边一坐,狠狠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李致转头,瞧得秦翊阴郁的脸,贴心地为他斟了一杯,不管秦翊为什么不高兴,此刻能跟他同仇敌忾就行了。
秦翊的视线就如芒刺一般在李时身上刷了一遍又一遍,任李时神经再粗大,头皮也有些发麻,但他此刻更想确认的是面前人的身份。
“萧遥?”离得近时,李时问。
萧遥媚眼如丝,邪魅看来,怎一个风情万种了得?鸡皮疙瘩一浪接着一浪地刷过李时的手臂,李时脸黑,这个混蛋到底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遥毫无自觉,又道:“端王觉得,奴家这舞跳得可好?”
声音软糯轻柔,犹如发腻的蜜糖浸入骨髓,李时感觉浑身骨头都不对劲,警告道:“说人话。”
萧遥堪堪丢了他一个白眼:“这件孤月新亭五百贯起价。”
“你一贯租一日,十贯钱绰绰有余。”完全没打算为她买账的意思。
萧遥一梗,又道:“我收买舞姬赔了一锭金子。”
李时瞥了一眼地上:“那些是什么?”
此刻他们脚下圆毯上全是铜钱,少说也有几十贯,其间还夹杂着珠宝玉石,总价值绝对超过那一枚金铤。萧遥小脸儿瘫了,这个男人好无耻,这都是她凭本事赚的,凭什么给他补漏缺?
恰好有一名外地来的年轻公子,也是风流体态,为萧遥的舞姿所迷,施施然上前,双手奉上一枚银铤。
银铤,虽然价值不如金铤,但却是比金铤更遭人喜爱,毕竟物以稀为贵,寻常百姓根本没机会弄到这个。
萧遥眼神微微一滞,随即接过,手指迅速划过银铤表面,随手丢进衣服里,身子一转离开李时与少年公子跳了起来,没忘记丢给李时一个眼神。
李时眸色微沉,喝酒的秦翊和李致尽皆停下杯盏,看似不经意地朝陌生少年起身处看去,只见四名男子做随从打扮,但那凛然气势却与寻常人截然不同。
李时落座,已与秦翊、李致互换了数个眼色。秦翊和李致佯装要去茅厕,起身出去,李时平静无波地坐在矮几前,看着萧遥与那年轻公子起舞。
萧遥见秦翊与李致已经站到那四人身后,随时准备动手,回头抛给那少年公子一个媚眼,少年郎俊脸微红,竟有一时晃神,萧遥乘机欺近,披帛挂上少年脖子,少年心叹这长安城舞姬果然热情奔放。
转眼,披帛从两侧腋下划过,舞姬身形一转,到了他身后,他不及反应,后腰被人重重一击,披帛瞬间束住他的手腕,同时拉紧,少年一下被捆了个结实。
李时本来是想留下来帮萧遥忙的,看到小狐狸手法娴熟地将人就这样绑了,还愣了半晌。看到自己主子被制,那四名护卫突然发作,拔剑出鞘朝身后那两股威胁他们的气息砍过去。
秦翊和李致早有防备,各自一脚踹到护卫的肩头,压住两人,同时也拔出了随身佩剑,抵上另两人脖子。
整个醉香楼顿时乱了。
“还真是大理寺办案啊……”方才被李时驱赶的人道。
李时走到萧遥跟前伸出手,萧遥磨叽了一下,很是不情愿地从怀里取出那枚银铤。李时捏着银铤质问那少年:“这是从何而来?”
少年郁闷:“这是我家的。你们是什么人?放了我!”
看到李时手上那枚银铤,所有人顿时明白了。大周每年炼银不过万两,大多用来制造银器,一般不会在市面上流通,银铤当然也有,要么是各州府上贡的税银,要么是朝廷给勋贵世家的封赏,但凡是银铤都会刻印来路,而这枚银铤上面的字却被刻意抹掉,那就不得不叫人怀疑了,这种做法想来只有劫持胡商、偷盗库银的江湖宵小才做得出来。
“听说半月前,有一个商队被劫持,死伤过半,随身金银财帛全都被抢空,该不会……”
“没想到,这么文雅的一个小郎君竟然是悍匪,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
李时都不用解释,就那样看着少年,少年气得面红耳赤:“我乃清河崔氏子翼,不信你们可以去查!”
清河崔氏?
萧遥勒紧披帛的手一下就软了,这可是连李氏皇族都敢嗤之以鼻的名门望族。
大周世家,五姓七望,陇西李氏便是当今皇族,然而这个皇族论起根基来,其实并没有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这等大世家有根基有渊源。
当年高祖皇帝称帝,便有心让先太子建与这些世家联姻,稳固皇权,结果先后被崔氏和卢氏给拒婚。如今圣上登基,又遣了媒人去向清河崔氏提亲,同样被人拒之门外,数年前,太子李承还亲自往清河走了一遭,但这婚事依然没成的。
把皇室都当个屁给放了的清河崔氏,哪里是寻常小老百姓敢得罪的?萧遥不仅给人将披帛解了,还狗腿地为人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李时一见萧遥那怂样儿心情就不太好:“这还没确定身份呢,你怕什么?”
萧遥讪笑:“这小郎君长得这般好看,非得是清河崔氏之人不可。”
李时:……
他还没见过拍马屁拍这般露骨无耻的,本王身为皇族也没见你低过头。
崔羽压住怒气,冲手下示意了一下,手下立刻捧上官凭路引,秦翊和李致纷纷过来查看,当即脸色便有点好看。
还真是清河崔氏啊。世家大族成年的他们多少都见过,只不过这小公子年纪小,大概是新起之秀,还未在家族中任事。
“你来长安是为寻你的兄长崔臻?”
路引上目的写得清楚明白,崔臻失踪该有四年多了吧,李氏皇族一直想拉拢这些流传千年的大世家,自然也帮着查探过,只得知崔臻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山南道巴城,仿佛突然人间蒸发,完全寻摸不到痕迹,巴城离长安也算是山高路远,这崔羽怎么想到来长安寻人?
但显然这不是问话的地方,李时收起官凭路引递还给崔羽:“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子翼可否随我去端王府?”
崔羽虽然年轻,有些世事不通,但深知这是天子脚下,李氏皇族比谁的面子都大,既然自己到人家地盘上来,就要入乡随俗,说不定寻找阿兄的事情还得叨扰对方。
他当即拱手一揖:“那打扰了。”
谦恭有礼,不骄不躁,倒是当得起世家公子典范。
李时转身欲走,又回头看萧遥,道:“你也来。”
李致赶紧帮萧遥收拾地上铜钱,铜钱太多,最后让四名侍卫扛了走,自个屁颠颠跟在萧遥身侧道:“娘子好手法,不过瞬息便将人绑得动弹不得。”
萧遥眯眼笑。此刻面纱挡着,若让李致知道自己是坑他的人,估计能当面跟他发飙,故意放柔声音:“郎君过奖。”
前面的李时听得,背脊默默一麻,回头看了萧遥一眼,继续往前带路。
雇了马车回到端王府,几人在花厅坐定,李时这才问:“子翼来长安寻人,可是令兄留下过什么线索?”
崔羽摇头:“家兄爱花,尤爱樱花,曾在左后肩上刺过樱花图案,可见其爱之甚。我听闻长安城樱花最负盛名,所以想过来碰碰运气。”
萧遥发现,崔羽说此话时,手指微微弯曲,抓住衣摆,坐姿笔挺,这种笔挺显得有些刻意。能将银铤拿来当钱使的,想来是第一次在外游历,大概也没跟朝中勋贵有什么交集,但毕竟面对的是当权人,即便自己家世再显赫,多少还是有些小心忌惮的。那他此刻的说辞是不是真的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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