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上朝堂,萧遥潇洒自在得很,尤其是踏入大殿那一刻,感受到各种犹如见了鬼一样的目光,她无端地觉得很舒爽。
满朝文武本是都有点心怀敬畏地等待传说中的逍遥先生登场,那可是将人人敬重的中书令撸下台的主儿,如今还有人对鬼面疮心有余悸,半夜被噩梦吓醒时还不忘提醒自己一句干坏事悠着点,千万别被逍遥先生给盯上了。什么皇权勋贵,在这位面前压根就不是事儿,连皇上都没办法保住自己最信重的小舅子,何况他们这些臣下?
所以心里的敬畏绝对发自肺腑,可当看到走到人前的逍遥先生竟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这些个经历过朝代更替血雨腥风的老狐狸们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与伤害。
连龙椅上那位都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压住心头暴躁——这简直侮辱九五之尊的智慧!
萧遥坦然地受了所有人诡异目光,俊俏的脸蛋白生生,粉嫩嫩,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真正的人畜无害,径直走到御前跪地伏拜。
皇帝免了她的礼,近看才发现这小东西的模样依稀有点眼熟,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就是逍遥先生?”皇帝还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把潘玉那个伪君子弄进诏狱,让他的小舅子中书令下台的,难道不该是个历尽沧桑的智者么?这小嫩皮小模样端得,真真是愚弄人心。
萧遥淡定躬身:“如假包换。”
皇帝啧啧嘴,被鬼面疮愚弄过的众大臣瞪大眼,那郁气几乎是扑面而来的。可那个小混蛋还毫无自觉,就那样威风凛凛地站在原地,像只狐假虎威的狐狸,实在是很没说服力。
李时就看着萧遥,第一次上朝堂,她竟然不怯场,要知道这里随便一个人走出去都能翻云覆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教养出她这样的性子?他头一个想到的竟然是秦坚,那个敢跟皇帝当众撕皮的镇国公,他教出的女儿秦姝,不还敢当众调戏他么?
秦翊都已经不忍直视这些朝臣蜂拥而来的负面情绪了,躬身上前拜道:“秉皇上,这的确是逍遥先生无疑,这一点萧君如将军可以作证。”
皇帝可没打算把萧君如那个祸水也拎宫里来询问,摆摆手:“量你也不敢冒认,这个案子你最清楚,朕便封你为钦差大臣,全权督办此案!”
心怀鬼胎的朝臣们面面相觑,这逍遥先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行事还有违常理,不讲一点人情世故,这种骨头最难啃,连那么隐秘的画都能查出来,谁知道他还能搞出些什么幺蛾子?
吏部尚书徐震头一个不乐意了,出列秉道:“皇上,臣看这逍遥先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怕是不妥吧?”
谁知龙椅上那位下巴一抬,桀骜说道:“朕十四便带兵打仗,立下战功无数,难道众卿觉得朕的功勋也能作假?”
谁敢质疑皇帝的功勋?徐震冷汗直冒,赶紧给自己圆场:“臣只是担心他不懂朝廷规制。”
话音方落,秦翊出列:“徐尚书所说甚是,逍遥先生毕竟是在野之人,不懂朝廷规制也属正常……”
被门下侍郎一夸,徐震冷汗都褪下去了,他刚要拱手客气几句,便又听得秦翊道:“臣不才,但还算粗通朝廷规制大周律令,愿一旁协助逍遥先生。”
徐震被卡得脸都黑了。他们不想萧遥查,不过想换个好拿捏的,这样就能确保不殃及自身。这萧遥没弄下去,反而让秦翊乘机而入了,这是不是就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
其他大臣看向徐震的目光都变得犀利了。一个逍遥先生本来还可以对付对付,毕竟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再聪颖过人,那也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里能跟他们抗衡?但秦翊不一样,这个混蛋有身份有地位有手腕更有个性,连皇帝批的折子诏令觉得不妥都会毫不留情地驳回去,为此拟定诏令的中书省没少跟审核诏令的门下省撕皮,连以前的中书令赵靖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这样的秦翊他们真不敢得罪,万一他记起仇来,搞个什么劳什子诏令,下发三省六部,那苦的还是他们。
正有人还想上前说点什么,皇帝已经下了指令:“秦爱卿愿意协助,这般甚好。此事就这样定了。”转头又对满朝文武道,“众卿休得欺负逍遥先生年少,钦差所至,如朕亲临!”
满朝文武只得齐齐出列应了一声。自此,端王、豫王在各自府上禁足,闭门谢客,至于太子,为避嫌,也被收回了监理之权。
散朝时,李时经过秦翊身边,看似不经意说道:“沈宛那里你可以好生查查。”
看着李时潇洒离去的背影,秦翊皱眉,莫不是沈宛那里也有大文章?
萧遥领了皇命,大摇大摆地离开皇宫,一上马车便拿着御赐钦差令牌咬了咬,结果没咬动。
秦翊强行将令牌从她手里抽出来:“小心磕着牙。”
“听说三品官员的鱼符都是金子做的,阿兄,你的给我看看。”
秦翊无奈地将自己的鱼符掏给她,见她又往嘴里塞,赶紧拿回来:“脏!”
那个逍遥郎到底是怎么把他一个活波可爱的妹子祸害成这般模样的?
“这个案子,你想怎么查?”
说到正事,萧遥立刻收敛起玩闹心思:“我觉得,徐乔的死是关键,我想继续查这边。阿兄,那你接手沈宛的案子可好?”
秦翊正有此意,只是看着这样的萧遥,心里感慨万千,谁能想到曾经那个上串下跳的小猴子如今竟然担得起这般重任?
秦翊握住萧遥的手,温声道:“这个案子破了,回去见见阿爹阿娘可好?”
萧遥眸色暗淡下来,但还是点点头。秦翊没多说,心结终究还是要她自己来解开。
萧遥再临徐府,差点死了忠仆的徐府上下对她简直同仇敌忾,萧遥笑眯眯地将钦差令牌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冷幽幽说道:“钦差所至,如圣上亲临。”
拦路之人立刻扑簌簌跪了一地,哪里敢再有半分阻挠?
萧遥径直到了徐乔闺阁,先去瞧了一回倚红,倚红依然未醒,但脉息已经平稳下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沁绿在旁边抹泪,只怕这一宿她就是这样哭过来的,此刻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隙,看着着实可怜。萧遥将她请进了内堂,亲自给她递了帕子擦脸。
沁绿就那样低着头,跪坐在她跟前,一字不吐。
她已经知道,倚红姐姐是为了保守主子的秘密才会寻死的。宁愿死也要保守的东西,她怎么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泄露出丝毫给别人?
“我想,你家主子跟那位郎君的事情,你并不清楚对吧?”萧遥打破沉默。
沁绿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料到她会这般说,嘴角动了动,却什么话没说出来,复又低下头。
虽然沁绿没吭声,但萧遥知道自己的猜测应该是对的。从她的观察来看,沁绿应该没参与其中,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所以才更怕行差踏错,事事以倚红为准,而倚红应该是参与者或者说见证者。
“你们宁死也要守住这个秘密,可是认为徐三娘子是为情所困,自尽而亡?”
沁绿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又低了一分,逃避着所有问题。
萧遥叹息一声:“她并非自尽而是遭人谋杀。”
沁绿猛地抬头,眼中全是震惊和害怕。萧遥不等她逃开,继续说道:“这次突然查起多年前的案子不是没有缘由的。大理寺介入,也并非要挖出徐三娘子私隐,败坏她名节,而是为了让她死得瞑目。我不会逼你们说不愿意说的话,但你们要考虑清楚,要不要让你们的主子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说完,萧遥起身,没有再打扰这个沉默的侍婢,她是真的不想逼迫她们,怕她们为了坚守主子的秘密真的就这样去了。
倚红是下午醒过来的,沁绿思忖再三,将萧遥今日对她说的话都告诉了她。其实,画中人出现那一刻,主子的秘密就已经守不住了,但若主子真的不是为情自尽,她们如果还这般固执,是不是会让主子死不瞑目?
倚红喝了一盅汤,胃里抽痛了一会儿,她忍了忍,披着衣服起身,寻到正堂来,大理寺的衙役已经停止了大范围搜查,此刻只有两名书吏在做详细记录,而萧遥站在书架前,手里捧着一本诗集,正在认真查看。
倚红不动声色地走进去,萧遥见得她,温声道:“醒了?”
倚红福了福:“我过来拿本书看看。”
“请便。”萧遥退了一旁,没有阻拦的意思。倚红迟疑了一下,随手拿了一本书出门,脚踏出门槛也没听到萧遥一句多余的话,她不禁回头看向萧遥,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萧遥看过来,安抚道:“好生养病,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倚红低头,终究什么也没说,离去。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倚红能感觉到萧遥对她的怜惜关怀,那自己又怎么能真的做到绝情绝意?
吃过药,她迷迷糊糊睡到子时,醒来便再也睡不着,寻摸出门,只见正堂那边还亮着灯,走过去,果然看到萧遥还在熬夜看书,似乎想从主子生前留下的诗词中找到什么线索。倚红犹豫半晌,还是踏过了那道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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