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她真的是被人害死的么?”
萧遥抬头,看向声源处,倚红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她,一脸憔悴。
“那你认为继徐三娘子之后嫁给端王的张家小娘子为何也会死?总不能是徐尚书干的吧?”
倚红面上僵了僵,低头抿嘴,犹疑了一下,还是跪坐到萧遥跟前。萧遥以为她要跟她说什么,却见她手指在地板上扣了起来,不多时,一块木板被她扣下来,从下面取出一只匣子来。
萧遥顿时眼睛一亮,可看到倚红犹豫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忧伤:“这是徐三娘子生前留下的?”
倚红点点头:“主子出嫁前跟我说,皇家深似海,如果她有什么不测,就将这个给她陪葬。”
萧遥猛地一震,徐乔怎么会在新婚前突然这般说?
“那时,我便知道,主子怕是要跟着去了。只是主子的后事都由皇室亲自操办,我没机会完成主子的嘱托。”
萧遥半晌没回过神来,这徐乔还真是自杀的么?
“方才你说徐三娘子跟着去?跟谁去?”
倚红抬头,看萧遥的眼神有些哀怨,萧遥顿时明白了,该不会是那画中男子吧?
“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死了。就在主子出嫁前三日里。”
萧遥觉得自己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弄得有点懵。倚红叹了口气,其实这段孽缘要从徐乔夜游曲江池说起。
徐乔十分喜爱山水,知道要嫁入端王府,怕以后再也不能见到那些美好景致,她想多画些画留着念想。每年她都会画一幅樱花图,且每一幅必须别具特色,而那一年,那一幅画始终没能提笔,后来她便想着要画一幅月下樱花,所以才会夜游曲江池,也就是这样,在一次乘船夜游时,不幸落水,被一名男子所救。
她们不知道那名男子身份,只觉得他翩翩如谪仙临尘,教人不敢仰望。自那后,徐乔便跟着了魔一般,魂不守舍,多次偷摸出去想找到那名男子,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还真让她找到了。两人在樱花树下把酒言欢,抚琴作画,引为知己。
出门的次数多了,难保不被徐家人发现,婚事在即,徐震为此禁了徐乔的足。徐乔多日未能与男子相见,于是才画了这幅月下樱花图,每每对着那男子发呆,神思哀伤。倚红着实看不下去,叫沁绿假扮徐乔在闺阁闭门思过,而放任徐乔出去会情郎。
可谁知,三日后,徐乔失魂落魄回来,告诉她,那位郎君已经不在了。
至于怎么不在的,她没有道明,只是将自己关在屋里。
说完这些,倚红擦了一把泪,郑重问道:“逍遥先生,主子她真的是被人害死的么?”
此刻,连萧遥都有些不确定了,她能感觉到少女的绝望,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本已经是大忌,已经为世道所不容,而心爱之人还在她成亲前死去,这等悲哀,少有人能扛住。
尴尬地摸摸面皮,萧遥道:“你且让我捋捋。”
倚红眸色暗了暗,她想快点查出真相,可她也知道此事急不来。将那只匣子郑重地捧到萧遥面前:“主子的所有秘密应该都藏在这里了。”
萧遥接过匣子:“放心,我会尽量保守她的秘密。”
倚红又郑重地揖了揖。
只是萧遥拿到这个匣子眼晕了,匣子六面完全看不到拼接痕迹。
“你确定给我的不是块木头?”萧遥整个人都不好了。
倚红面露尴尬之色,解释道:“这是多年前徐家老祖宗无意得到的七宝匣,让所有子孙来开,谁打开便送给谁,主子当时年仅九岁,却只有她能打开,这匣子便一直留在她身边。”
萧遥突然就酸了,凭什么徐乔九岁能开,她十六岁还开不了?这难道就是她曾经没被李时看上的原因?
倚红发现,自从说了这句话后,萧遥像是跟这只匣子杠上了,一副恨不得将匣子生吞活剥的架势,她不敢打扰,赶紧退后数尺,远远看着,有好几次,她觉得这位是想将这只匣子砸了的吧?
直到天色将明,倚红打了几个囫囵瞌睡,猛地听得身后一声大呼:“开了!”
倚红吓得一抖,回头看去,只见萧遥顶着两只黑眼圈,却眉开眼笑,匣子的确开了,里面躺着一张折叠好的白娟。
倚红靠近,幽幽说道:“这,只是第一层……”
萧遥拿白娟的手微微一滞,随即端得云淡风轻:“这匣子有几层?”
“七层。”
“徐乔用了多久打开七层?”
“大概三个时辰……”倚红分明感觉到萧遥的嘴角扭曲了,于是赶紧改口道,“那时我也还小,许是三日也说不定。”
呵呵,信了你才有鬼呢。她还不需要别人用这种违心的方式来安慰自己。
萧遥不再理倚红,兀自展开白娟,顿时血凉了个透。
白娟之上,俨然画着一名男子,黑发如墨,衣冠胜雪,一朵殷红在他胸前绽放,他却浑然不觉,透过画布望过来,眼中有万千情愫难述,眼角眉梢却又含着一丝笑意,似看透人世炎凉,似终于可以从某种禁锢中解脱。鲜血从胸口蜿蜒到脚下,他依然婷婷而立,仿佛在等待某个人的到来。
萧遥瞬间脑补出一场狗血,徐乔与画中人相爱,但徐乔必须嫁给端王,男子想以死明志,等待徐乔回到他身边。她甚至能够想见,男子拿出匕首对准自己胸口,告诉徐乔他愿意为她而死,让徐乔放下家族跟他离开。可徐乔没有回头,男子绝望地一刀刺进了自己胸口,徐乔听得响动回头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男子死了,徐乔选择在新婚之日为他殉情。
萧遥差点被自己脑补出来的情节感动了,如果不是这张倾世之颜她见过,只怕她真的会信了自己。
诡异的是,这样血腥的画面却配了一句祝福的话:花开并蒂,愿来生安好。
“这,就是你家主子在曲江池畔遇上的男子?”
萧遥手有点抖,将画给倚红看,倚红也看得一惊,随即眸色暗淡下来,点了点头:“主子落水那日我也在,见过他的面,他隔着火堆更换衣物时,还隐约瞧得他左肩上刺着的樱花,那花比鲜活的樱花更娇艳……”
萧遥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们相遇便是在樱花盛开的四月天?”
倚红很肯定地点头。
徐乔死在四年前,而四年前,清河崔氏崔臻消失在山南道巴城,却在数日后出现在长安曲江池。果然,他是真的来了长安。
“先生,怎么了?”
萧遥脸上血色全无:“我再问你,你家主子对他痴心一片,那他对你家主子如何?”
倚红迟疑了一下:“引为知己,无话不谈。”
萧遥看她:“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主子曾说过,”倚红长吸一口气,“那位郎君似乎有心仪之人,只是求而不得。但是,我敢指天发誓,主子绝对不会因为嫉妒而害他!”
倚红激动起来,她想知道真相,可不表示她能容忍真相朝着对主子不利的方向发展。
萧遥安抚住她:“我也觉得她不是这种人,放心,我会查明一切,在那之前,你知道的所有事不要告诉其他人。”
倚红感激地点点头,心道逍遥先生对她家主子真好。然而萧遥想的却是,徐乔有动机杀人,但另一个人更有动机,那就是身为徐乔未婚夫的李时。
崔臻死了,而且是被杀死的,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他都死在利器之下,不是自然而亡。最麻烦的还是他的身份,谁与他的死扯上关系都是一场灾难,即便是身为皇子的李时。
萧遥感觉冷汗都给逼下来,浑身力气被抽干,眼下还有一件事,也令她难办,若是让那个千里迢迢来寻兄长的少年知道自己的兄长已经死了,他,该会哭吧?
半个时辰后,萧遥特地整顿了一翻,买了早点,提着往崇仁坊去。李时被禁足,自然是不好招待崔羽的,崔羽又回了崇仁坊这边的邸舍。
这邸舍的名字也很拽,叫“天下第一邸”,其实也就是个二流的邸舍,哄骗一下外来客商。萧遥到时,崔羽刚起床洗漱完,见得她,俊脸微微一红。其实他们也就三日不见,但朝堂已经翻覆了一番风云,崔羽想关心点什么,却忽然发现无从说起。
萧遥热情地侍候他吃早点,看着少年纯真无辜脸,到嘴边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崔羽吃完早点,也觉得萧遥今日热情得有些诡异,强忍住心里那点莫名的激动问她:“先生可是有事与我说?”
萧遥砸吧了一下嘴:“那个,我说了你可要挺住。”
崔羽一下变了脸色,难不成是阿兄他……
“你穿成这样真好看!”
四名侍卫险些没站稳,崔羽背脊也僵了僵,耳根泛起一点红晕。
萧遥真的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怎么就这么没骨气,总在关键时刻犯怂。她整了整神:“那个,你有去找陈小枸要消息么?”
崔羽脸还有点热,低了头:“昨日去了,但他不在。”
“哦。我今日有空,陪你再走一趟。”现在匣子她也打不开,她也想看看陈小枸能不能打听到点有用的消息。
崔羽又低低应了,温顺乖巧地跟着萧遥出门。萧遥好几次鼓起勇气都想亲口告诉他点什么,可看到少年这般柔嫩脆弱模样,那口气就泄了个干净。
两人一起来到平康坊,七拐八拐进了那条巷子,这个时候大多数乞丐都已经开工,但陈小枸竟然在,像是故意留下来等他们似的。
见得他们来,也没多废话,直接伸出手。
“打听到了?”萧遥有点慌。
“嗯。”陈小枸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萧遥掏出一颗金豆子,陈小枸掂了掂,应该够一贯钱的样子,将金豆子塞进随身荷包,掏出那两张画,还给萧遥,这才道:“四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有人见得他在曲江池畔出现过。”
陈小枸顿了顿。萧遥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就这样?”
陈小枸没理他,看向崔羽,脸色变得肃穆。崔羽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冷汗弥上额头,却坚定地道:“你说吧。”
陈小枸这才道:“他怕是已经不在了。我们问得的第二个目击者说,那日他在樱花岩下夜钓,见得上面有个人长得跟画中人有些像,站在樱花岩边上,挑着灯笼像是在等什么人,而且等了许久。他准备离开时还想跟他打个招呼,结果看到他等的人来了,只是那人是背对着他,他也没看清楚那人模样,但能断定是个年轻公子。钓夫离开,可没走多远,突然听得一声惊呼。他赶紧回头,只见灯笼落地,那人身上多了一柄匕首,还噗通一声掉落樱花岩。他当时吓坏了,没敢多逗留,便偷偷溜了。”
萧遥心肝鼓动,大气不敢出,如今形势,李时的嫌疑太大了!
崔羽已经石化当场,全身毛孔都透着寒气。
陈小枸抿了抿嘴,没再多说。事实如此,也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不是。转头他又对萧遥道:“要那人说出这番真相,我把所有家当都送他了,总共值五百文。”
萧遥心有戚戚焉:“今日没带,改日再给你。”现在安抚崔羽要紧。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人一旦没了,说什么都没意义。她只能陪着跟失了魂魄似的崔羽漫无目的地在平康坊游荡。
秦楼楚馆的娘子们大都没有起身,但也有些年老色衰的,前一晚没客人,早早起来捉漏网之鱼。见得如此俊俏的小郎君,哪里会有不逗上两句的?
但所有的嘈杂仿佛都已经被崔羽隔绝在外,他的世界就剩下他一个人,无穷无尽的寂寞与黑暗。
也不知道走了几个时辰,他才忽然从梦中醒过来,停住脚步。萧遥紧张地看着他,没敢吱声。
崔羽苦笑:“你今日来找我,就是想告诉我这件事?”
萧遥没回,崔羽长吸一口气,道:“谢谢你。”
无论生死,至少,现在,他知道结果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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