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亲自送崔羽回邸舍，崔羽精神萎靡，萧遥还真怕他闷出病来。
“你没事吧？”
崔羽笑着摇头。
“令兄的事，我会查明，找到他，让你带回家。”
回家？对客死他乡的人而言，是多么有诱惑的词眼啊？
崔羽猛地红了眼眶，所有的悲痛似乎这才变得清晰起来，梗着嗓音道了声：“好！”
萧遥没有多逗留，将门合上那一刹那，看到崔羽脚下砸了一滴热泪。或许，能哭一哭也是好的。
萧遥这头刚离开崇仁坊，那头崔羽的侍卫追上来，捎来崔羽一句话。崔羽之所以来长安是因为收到过一封崔臻的信，用的长安新叶签。信中说，他去了他最想去的地方，让家人不要找他。这封信本以为是他离开山南道时写的，当时都没太放在心上，直到他消失快半年了才开始寻找。
萧遥皱眉，这又不像诀别信，但却又像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害怕家里人担心才留了这么一封信。
萧遥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郁闷之极。回到画古楼，季斐坐在她必经之地的廊下品茗赏花，看到她郁气纠结模样，心情甚好：“怎么？不敢查了？”
萧遥丢给他一个白眼，气呼呼地回到听雨轩，拉起被子倒头便睡。然而最后她是被噩梦吓醒的。她梦到李时和崔臻这两个一等一的美男子，为了徐乔在樱花岩大打出手，李时义愤填膺问崔臻为何要抢他的女人，崔臻说尔等泥腿子凭什么强婚强娶。被两个美人争抢的徐乔哭得楚楚动人：“你们都别打了，都是我的错。端王，求你成全我们吧！”
李时一个气不过就对崔臻下了杀手。即便是做梦，萧遥也丝毫不怀疑李时的英勇无比。一剑刺穿崔臻心脏，李时将人推下樱花岩，狠狠说道：“你安心上路吧，我的女人我来守护……”
萧遥就在这时醒了，气得脸色铁青。
“我听闻，镇国公府小娘子十岁那年对端王一见倾心，每日各种鲜花往端王府送，还送吃送喝送玩乐，最后被端王一把火给烧了……”季斐坐在不远处的案前，笑眯眯地看着因为做了噩梦汗流浃背的萧遥。
萧遥没好气地翻身起床，不想理他。
季斐却不依不饶，问她：“十岁而已，你哪里来那多花样？男子追求心仪的女子也不见这般张扬的。”
“要你管？”
“你该不会是因为李时调任大理寺，才会被逍遥郎忽悠来正道的吧？”
萧遥当没听见，兀自洗漱更衣。
“作为你的东家，衷心劝解你一句，女子，别那么好色。男子好色是风流雅事，女子好色那是不守妇道。”
见把萧遥气得不吭声了，季斐心里乐开了花，。谁知，转眼萧遥从屏风后出来，却穿了一身女装，扭腰摆臀往他面前一俯身，玲珑玉致的模样，水灵灵，粉嫩嫩，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这位郎君生得可真好看，要不要以身相许？”
季斐躲闪不及，蚂蚁沿着萧遥纤细的手指迅速爬满他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被玷污了。好半晌，季斐的身子才能动弹，黑着脸躲开萧遥，出门大声吩咐：“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萧遥撇撇嘴，转身又到屏风后换回男儿装，径直往端王府走了一趟。彼时李时正在书房看书，萧遥风驰电掣地冲进来，冷着脸，一脸肃杀，单刀直入：“崔臻是不是你杀的？”
“崔臻？”李时显然没料到萧遥怎么会突然提这个名字，但见萧遥的黑眼圈，他很认真地答道，“不是。”
“好！我信你！”萧遥转身便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来去一阵风。李时搁书，临窗而立，目送她穿过庭院绕过回廊，嘴角莫名勾起一抹笑，小狐狸苦恼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萧遥又往平康坊走了一趟，陈小枸还躺在他的狗窝里，叼着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一抖一抖的，样子悠闲得不得了，萧遥看得很想揍他一顿。
萧遥随手将欠下的五百文扔给他，问道：“你可还有话对我说？”
陈小枸接住掂了掂，很不客气地答道：“这个消息值一贯钱。”
这个混蛋还真会坐地起价，萧遥没心情跟他计较，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颗金豆子砸了过去，陈小枸伸手接住，这才坐直身体，说道：“当日，那夜钓之人还见得有一名女子躲在樱花岩旁，也躲了很久，一直没有现身。起初以为那女子是来捉奸的，结果最后发生那事，她便失魂落魄地走了。目击者认得那名女子，她常在曲江池畔赏花画画，曲江池畔居住的一些村民还曾入过她的画。”
“是徐乔！”
陈小枸尬了一下，萧遥的话似乎让他有些不满意：“看来你知道她在场，改日我退你五百文。”
萧遥好想送这个混蛋一个白眼：“不必了，告诉我那目击者是谁，我想亲自问问。”
谁知道陈小枸却道：“我还是退你钱吧。他们看到这些本就是丢性命的事儿，告诉我，那是对我的信任，没道理转头我就将他卖给官府。你敢说徐乔不是因为这些被人杀人灭口的？官宦子弟尚不能自保，何况平民百姓？”
“我虽然还不清楚徐乔是因何而死，但倒是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
“谁出来混都不容易。不过，先生可以放心，任何有用的消息我都不会遗漏。”
有了这条信息，萧遥的思路清晰了一些。至少，这说明徐乔不会女扮男装去杀人，也说明她应该看到了真凶模样，而且也预感到凶手不会放过自己。她大概真不是殉情。
只是以她对崔臻的痴迷程度，真见得崔臻被他人杀死，她会无动于衷？崔臻可是清河崔氏嫡系子孙，自认为身份比李氏皇族还要高一等，家族权势极大，盘根错节。就算杀他的人是皇室子弟，只要徐乔将这个消息捅出来，清河崔氏找上门，皇室都必须给个交代！
可是她竟然选择将秘密默默带进坟墓，这就有点难以理解了。
要么是她有把柄被人抓住，要么，就是她心甘情愿保守秘密，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并不知道崔臻的身份。
“那五百文你不用退了，帮我再打听一件事。”萧遥掏出单独画下的崔臻左肩的那半支并蒂樱花。
“帮我问问长安的刺青师傅有没有刺过这个图案。”
花开并蒂，愿来生安好。
徐乔在崔臻死时画像留下的祝福语多少还是让她有些介怀。
萧遥回到大理寺，秦翊在看春风得意楼的卷宗。萧遥愣了一下：“难道沈宛的死跟春风得意楼有关？”
春风得意楼是间歌舞教坊，官宦世家里的歌舞伎大多是这里教养出去的，长安城勋贵子弟不论男女都喜欢去那里欣赏歌舞。阿姊秦霜和其好友沈宛也不例外，曾经还带着丁点大的萧遥去过几回。
秦翊摇头：“我只是想将她生前接触过的人都捋一捋。”
萧遥没有追问，丧眉耷眼地趴在秦翊案上，可怜巴巴地道：“阿兄，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秦翊收起卷宗，揉揉她发顶，笑道：“你把满朝文武都吓得寝食难安，还想怎么有用？”
陆鸣急匆匆过来禀报，无意撞见这一幕，瞬间定在门槛上。
秦翊收回手，萧遥也感觉到外人气息，直起身子回头看陆鸣：“陆少卿可是查到什么？”
陆鸣脸色严肃起来：“的确查到些东西。”
当年张琼华要嫁给端王这件事是长安城最受关注的事情，所有人都想看看端王会不会再把这个人给克死了。皇家也十分重视，不仅派了千牛卫驻守张府，还在张府禁烟禁火。张琼华的闺阁有一个月连蜡烛都没点，张府上下也在婚宴前三日全面禁烟火，连饭都不给做。
端王府也有专门的侍卫查烟禁火，但青庐总是要烧红烛的，为此，还特地派人护住烛台，以免有什么意外烛台倒地引起不必要的大火，但结果，她走进青庐，不多时就被烧着了，还差点烧伤奉旨操办婚事的太子妃。
“她之所以会被烧死，我想是因为这个。”陆鸣拿来一只匣子打开，里面装着一瓶药膏，看得出是宫廷出来的白玉膏。这是一种香味独特，可以全身涂抹护肤的东西，效果十分神奇，赵贵妃送过詹秀英不少。
“这白玉膏是太子妃送给张琼华的。张琼华被选为端王妃，为彰显皇恩浩荡，圣上让太子妃亲自教授礼仪，这本是张府的殊荣。但是没想到……”
陆鸣让下属点燃一根烛台，用毛笔蘸上白玉膏靠近烛火，不一会儿，白玉膏烧了起来。萧遥秦翊面面相觑，顿时明白过来。如果这样的东西坚持使用，渗透皮肤，可能不及服用丹药侵蚀骨血来得厉害，但要烧死一个人足够了。但若是一开始用时，白玉膏就被引燃了，渗透不够，大概是烧不死张琼华的，而张琼华闺阁禁火一月，便为这件事做了掩护。有了这个，她身上的火便没法有效扑灭。这就跟一个人身上被淋了火油，要火油烧尽火才会熄灭，但届时人不死大概也残了。
而现在差一个引线。陆鸣没让人失望，又命人抬进来一口大箱子，里面装的是张琼华贴身衣物。
“还有一件事也很可疑。端王妃结婚用的冠服是尚宫局定制，在大婚半月前赶制完成，送进张府，可惜在试穿的时候弄脏了。太子妃便命人从宫里取了特制的浆料来清洗这些衣物，以免损败了颜色也怕衣服起褶皱。张琼华觉得这浆料香味甚好，便让婢女将她贴身的衣物也浸洗了几套。其中崭新的全带去了端王府，这箱子里是她平常穿着没带走的。”
陆鸣捡起一条手绢，这次蜡烛也没点，而是直接拿院子里放了个炮竹，炮竹炸开，一点火星溅到手帕上，若是寻常衣服，顶多烙个小黑洞，但这条手帕却轰地燃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很多物质都会流失，尚且有这等威力，何况当年在刚浸泡过的情况下。这就是那条最好的引线，只要有心人随便制造点什么火星子，张琼华就逃不过这一劫。
张琼华的自燃之谜终于解开。
“陆少卿，你可真能干！”
陆鸣面颊微红，被崇拜的逍遥先生赞赏那可是他三生荣幸：“张府我已经下了禁足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应该也传不出什么风声，那现在可是要去东宫拿人？”
萧遥转头问秦翊，秦翊思忖半晌：“准备面圣吧。”
牵涉到太子妃，太子未必脱得了干系，那就不是他们能够随意处置的事了。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