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延德殿。李时与萧遥已恭候多时。
皇帝李乾摇着步子走进来,身旁还跟了个秦坚。萧遥见得心下一慌,偷偷扯了一下秦翊的衣角,小声嘀咕:“阿爹怎么也在?”
秦翊凝眸:“许是跟圣上在太液池下棋赏花。”如今父亲赋闲在家,没事就往宫里来玩,这还是皇帝的意思,他们能说什么?
秦坚一眼就看见了萧遥那小身板,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这就是逍遥先生?”
萧遥赶紧躬身一揖,把一颗脑袋低得不能再低了,坚决不让秦坚看全她的脸。
“你不是想看看逍遥先生么?朕现在让你看了,那今日最后一步棋便算是朕的!”
九五之尊无耻到这个地步,秦坚也懒得再计较,只是看着面前的小儿郎,怎么看怎么眼熟啊。萧遥冷汗都下来了,秦翊看得心疼,赶紧秉道:“皇上,镇国公不理国事,这个案子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李乾听得龙眉一弯:“你驳朕的诏令不说,原来连自己父亲也敢忤逆的。”
“朝堂之上,无私情!”
秦坚吹胡子瞪眼:“你小子等着!”
李乾挥挥手:“算了算了,孩子有点原则是好的。逍遥先生你也看了,可以回去了。别妨碍朕办正事。”
秦坚很不满意地被人请了下去。李乾这才道:“说吧,什么事,非要现在来见朕。”
作为这个案子的钦差,萧遥将张琼华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虽然现在她还没搞清楚徐乔的死,但是,至少说明张琼华的确是模仿前二者被杀的,而方向直指太子府,不管真是太子妃自己做的,还是别人借刀杀人,这次至少是抓住确实证据了。
皇帝李乾脸色陡然转黑,被这个消息震得半晌没缓过气来:“所以,你们是来告诉朕,李勋纵火不够,李时杀人不够,还要把太子也扯进来?”
李乾简直气炸了,这个逍遥先生不是谁派来灭他李氏皇族的吧?吃饱了撑的,老是围着他儿子查案,这叫什么话?
萧遥想说什么,秦翊拉住她,躬身上前一步,秉道:“此事因端王娶妻而起,其他皇子本就有嫌疑,东宫也不例外。陛下乃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如果您说不查,那臣等自是不会再查。从此把这些线索全烂在肚子里!”
“你这是在激将朕?”
秦翊撩袍跪地,俯首一拜,啥都没说。
李乾知道秦翊说得很有道理,但这口气着实咽不下去。出个什么劳什子樱花骸骨案,怎么就把自己的儿子全搭进去了?
见皇帝犹豫不决,萧遥心里有些不舒服:“端王厄运缠身之言,害他之深,朝野皆知。他本有倾世之才,如今才华不得彰显,抱负不得施展,都是因为这些阴谋诡计。其他皇子是陛下的亲儿子,难道端王不是?陛下不要厚此薄彼了!”
李乾差点被气笑了:“你这是指责朕包庇真凶害李时是吧?”
他是有私心,这些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子李承虽然也才华横溢,但跟天才神童的李时比起来差了不少,而李时还拥有最得盛宠的母亲,最被皇帝信重的舅舅,简直天时地利人和。若非赵茹坚决不让李时当太子,还让赵靖灭了所有想拥立李时的大臣的念头,他这一脉怕是有点可怕的。而李时厄运缠身,克妻之说,无疑给了他这个父亲一个台阶下。
似乎只要这样,他就完全不用再做任何选择,一切就能顺理成章。三任端王妃的死,他不是没想过查探,其实宫里也有人负责过一些基本的查探工作,只不过做做样子,表面上没看出什么破绽也就大事化了。如今李时都过了弱冠之年,还未娶到妻子,他这个父亲心里又怎么会没愧疚?
看着两个跪在地上的孩子,李乾扶扶额头:“得得得,都查到皇室头上来了,朕要掩盖也迟了!”
转头吩咐内侍,将太子、端王乃至豫王、晋王都招到御前来,同时招来的还有太子妃王诗瑶。
而在等待这些人的时间里,足够秦翊和萧遥拿着皇帝手谕去将尚宫局捋一遍,最后结果显示,无论白玉膏也好,浆洗衣服用的特殊浆料也罢,她们都是亲手交给太子妃的贴身宫女的,中间,无其他人沾手。
得到这个结果,皇帝李乾先长吸了一口气。
东宫就在太极宫旁边,而另外几个王府则要远一些,但是,李时、李勋、李致都到了,太子和太子妃才姗姗来迟。
即便上次见过,这次再见,萧遥依然对太子妃惊为天人。与上回的担心焦急不同,今日这位脸上很恬适淡静,黛眉轻挑,凤眼如皓月般明媚,顾盼间,熠熠生辉,勾魂摄魄。
有那么一刹那,萧遥竟然不忍心去打破这样的美好。
皇帝李乾看到这对夫妻气不打一出来,太子告罪,李乾懒得搭理,只道:“招你们来,是想说说张琼华的事。”
李乾冲萧遥抬抬下巴,萧遥让陆鸣将搜得的证物搬上来,并介绍道:“经大理寺查得,这些都是张琼华出嫁前,太子妃您给她的东西,白玉膏是涂抹身体用的,这些衣服,是由你提供的浆料浆洗的。”
李致紧张地看着李时,小声问:“什么意思?”
“大概这些东西有问题。”
果然,陆鸣当着所有人再次验证了一翻。当白玉膏烧起来时,当一件衣服化为灰烬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李时虽然也怀疑过众兄弟中有人担心他上位而故意制造了这一系列杀人事件,阻碍他前程,但是,他从不认为那个人会是太子。
皇帝的脸很黑,强压怒火耐着性子问:“诗瑶,在你给张琼华之前,这些东西可有经过别人的手?”
太子妃抬头,看着上面的皇帝,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暗示,这是对她对太子府的庇护。如果她说有,只要推出几个人替死鬼,这件事就了了。但同时,这件事再次变成了无头公案,也许某一天,会再次被人翻出来,随时威胁到太子的地位。那这些人的死,又有什么意义?
她闭了闭眼:“没有。除了我的两位贴身侍婢,没有任何人接触过!”
皇帝的龙眉狠狠地跳了跳,郁气便有些压不住,声音也变得冷厉起来:“你可想好了,真的没有?”
太子妃跪地伏拜:“儿媳想得很清楚!没有!那年茜珠琉碧将东西带回来,是我亲自在里面加了些东西,再亲手送给张琼华教她使用方法,结婚冠服也是我叫人故意弄脏的。”
皇帝气得喉头打结。太子脸色惨白:“为什么?”
太子妃抬头看他,形容依然恬适淡静:“因为,殿下的储君之位不能丢,我琅琊王氏能否东山再起,所有希望都在殿下您身上,凡是会威胁到您地位的人,任何人,我都会为你排除!”
为了琅琊王氏,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很多世家门阀联姻,不也是为了巩固地位么?没落的琅琊王氏有机会攀上李氏皇族,这的确是个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个机会他们等了几百年。如果太子位置被取代,所有希望都将湮灭,所有努力都将白费。
“荒唐!”皇帝一拍龙案,差点将龙案震散架。
“真的是这样?”反而太子怀疑了一句。
王诗瑶没有回头:“这就是事实。是妾辜负了殿下的厚爱。”
太子长吸一口气,双手缓缓地攥成了拳头。
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只有萧遥往前走了一步,问太子妃道:“这么说徐乔也是你杀的?”
太子妃明显愣了一下,转瞬眼神变得坚定:“是的,是我杀的。’’
“怎么杀的?”
“同样的方法,很容易。”
萧遥叹气:“是的,同样的方法很容易。但是,她既没有用过宫里过来的东西,也没有浆洗过喜服,成亲前,她将自己关在房里三日,她其实是自杀的。”
太子妃却突然笑了:“先生真的能证明她是自杀的么?”
这回反倒让萧遥愣了。
“其实,先生是想诈我吧?就如你画的那些画本,想用一个你认为的事去将真相诈出来。很可惜,徐乔就是我杀的,只是证据处理得太干净,你们没机会找到罢了。即便是张琼华,若非她还留有一点白玉膏,若非她多浆洗了几件衣物,你们也根本找不到证据的,不是么?”
萧遥头一回被堵得哑口无言。
王诗瑶却再次伏地叩拜:“这都是儿媳贪欲无度,请陛下不要开罪琅琊王氏。儿媳愿意承担所有责罚!”
太子攥成拳头的手在发抖,一言不发。然而李勋可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赶紧上前秉道:“父皇,太子妃为人温顺贤良,怎么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儿臣以为,另有隐情……”
“够了!”皇帝拍案而起,怒目瞪视着李勋,“你想的什么,以为朕不知道?”
为了个皇位,不择手段,手足相残!他的儿子没有蠢的,但任何一个都可以当储君,独独李勋不行。若真让他坐上这个龙椅,只怕其他兄弟会被他赶尽杀绝,因为他根本没有身为帝王的胸襟气度。
李勋哪里还敢说什么,只得心有不甘地退到一侧。
“此事关系重大,如何定王诗瑶的罪,朕要跟朝臣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先将王诗瑶软禁东宫,听候发落!”
皇帝拂袖而去,李勋撇嘴:“就这样了了?父皇未免太偏心!”他不满地看了太子一眼,也离开。
李致胆战心惊,额头全是冷汗,喉咙干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不容易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太子没说什么,只扶起还跪在地上的太子妃,握住她的手,紧紧的,一起回东宫。萧遥见得王诗瑶起身时,看向太子的眼神,竟然是带着笑意和满足,甚至能嗅到一股幸福的味道。那一刹那,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揪着一般的疼。
延德殿外,太子的两名侧妃恭恭敬敬地等候着,萧遥隔了一段距离看到她们的正脸,不知道怎么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只是这个念头消失得极快,让她没能抓住。
“怎么了?”秦翊和李时出来,看见她那蠢样儿,不禁问道。
“你们不觉得,太子妃和两位侧妃,模样有些相似么?”
身为男子,秦翊和李时自是不会死劲盯着太子的女人看的,不过,比起太子妃的倾国倾城,两位侧妃的容貌其实只算得是寻常普通,连李时都没搞明白,这位兄长看上了人家哪点。李致则觉得应该是太子妃这个嫂子太过完美无瑕,会让人觉得整个人生都虚幻了,所以纳两名侧妃回归一下现实。
这样的三个人,又哪里有什么相似之处?
萧遥凝着眉,心道,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