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
萧君如站起身时,宇文默也看到了她,走过来,拱手一揖:“萧将军。”
萧君如这才像回过神来,终于舍得将视线从那名神似曼图的陌生男子身上挪开,拱手回礼:“宇文大将军。”
“不敢不敢。”
管事左看右看:“原来两位认识,恕小的眼拙,不知道客官您也是位将军,失礼失礼。”管事亲自送来一壶美酒算是给萧君如赔罪。萧君如压根没心思理会他,此刻她全幅心思全在那个跟曼图极为相似的人身上。
宇文默赶紧冲那人招手,介绍道:“这是孙超,是位赏金猎人,月前追捕一个江洋大盗越了坊门,正好被我碰到,交了一次手,这才结识了。”
说话间,孙超也行至跟前,宇文默也给孙超介绍了萧君如的身份。当萧君如看清他左侧耳根处没有月牙形红痣时,一颗躁动的心这才安抚住,此刻再打量他,这个人长相的确像曼图,但却是个汉人,身材不及曼图来得粗壮魁梧,五官轮廓也不如曼图深刻有型。
可即便如此,头一回面对如此像曼图的人,萧君如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越看越是觉得这个孙超举手投足、气质神韵比其长相反而更像曼图些,难怪她晃眼瞧时,会被他迷惑。
“我们在此可会打扰到萧将军?”宇文默客气地询问了一声。
萧君如大方摆手,请他们入座,一同欣赏歌舞。
楼上雅间,萧遥默默地捡起酒杯,借着低头的姿势将所有情绪压下。李时也捡起了自己的酒杯,看她:“手滑?”
萧遥不理会他的调侃,反而彬彬有礼地冲那位琴师道:“这位娘子生得真好看,一时失神失了礼数,见谅。”
琴湘脸上完全没有任何情绪,只矮身福了福,并不多话,径直坐上琴台,也不问萧遥他们想听什么,开始调弦抚琴。
管事赶紧上前解释:“琴湘娘子性子有些古怪,不爱与人说话,郎君莫要见怪。”
李时摆手:“无妨,这里有比她性子更怪的人。”动不动就往人脚下撒豆子,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
萧遥目光“痴迷”地看着琴湘,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与阿姊的联系,可是长得几乎一样的两个人,她又如何从外表能看出文章?除了左眼角下少颗痣外,五官一般无二。
萧遥坐得近点,再近点,直到整个人团到琴台前,距离琴湘不过一尺之距,喷出的气息都能扑人家粉面上。
琴湘不悦,蹙起眉头,萧遥却毫无自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娘子本名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对方显然不想搭理她,手指不停,继续抚琴。倒是管事答了一句:“琴湘娘子是孤儿。”
孤儿?
萧遥不甘心,继续问:“那娘子平素喜欢吃什么?今日端王请客,你不必客气!”
李时:敢情本王的用处是你拿来讨美人欢心的?
琴湘状若未闻。管事默默抹了一把心酸汗,代为作答:“琴湘娘子不挑食。”
萧遥依然不死心,犹如饿久的乞丐突然看见饕餮盛宴,哪里肯轻易放弃。
“娘子觉得我长得如何?”如果是阿姊的话,即便过去多年,即便当年她还小,她也一定能认出自己。
琴湘终于忍无可忍抬眸看来,单刀直入:“郎君虽眉目俊朗,却不是我喜欢的模样。”
都拒绝得如此明显,连管事都嫌尴尬了,萧遥却还能继续无耻地问道:“只是眉目俊朗么?娘子不觉得我长得像你的什么人?”
难不成你还能长得像人家夫君?
李时终于没忍住,默默起身,上前,提起萧遥的后领子,将人拖回几案前,还没忘记冲琴湘管事道一声“失礼”。
萧遥被领口勒得翻白眼,不满地看向李时。李时状若未觉,淡漠瞥她:“你这般调戏良家妇人,小心本王将你关进诏狱去。”
李时以前是见过阿姊的,萧遥不信李时会一点没瞧出琴湘长得像阿姊,不然,他那杯酒就不会翻倒。
李时也很郁闷,萧遥的酒杯掉地时,他还以为萧遥也认识这位琴师呢,结果这个混蛋纯粹就是好色!可你好色能不能看看人家姑娘的脸色,就你这样恬不知耻地凑上去,活该单身一辈子!
也因为这一出,琴湘弹完一曲毅然决然地离开。萧遥还想跟,被李时毫不留情地拎了回来。看到琴湘安然退下,管事都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到春风得意楼来的勋贵世家官宦子弟不少,其中不乏萧遥这样的登徒浪子。其他人他们还能义正言辞地拒绝一番,可这位是大理寺的人,大理寺如今都干些什么事儿,中书令都敢拉下台,太子妃都敢判死刑,坊间甚至有传言说,大理寺是在端王入主之后变成这般的,指不定是皇帝的授意,哪里是他们得罪得起的?
幸好,公子无羁终于姗姗来迟。前一刻还在痴迷人家琴湘娘子的萧遥,眼睛灼灼发光,不知廉耻地感叹:“这位郎君长得真好看!”
公子无羁唰地一声甩开玉骨扇,一双桃花眼风流婉转,浅笑吟吟:“郎君过奖。”
李时终于没忍住,咔嚓一声,手中酒杯碎成渣渣,萧遥只觉得脖根处凉飕飕的,眼睛却不肯从来人身上移开。
被无视的李时艰难地端稳大理寺卿的架子,冲公子无羁扬扬下巴,正想震慑一下这位年轻东家,结果,公子无羁就跟他的名字一般,毫不客气地往他们几案前席地一坐,提起酒壶先给萧遥满上一杯,看到李时碎裂的酒杯,也不介意,叫管事换了新的过来。
“今日是花倾娘子最后一次登台,不少勋贵想纳她为妾,一大早我的门口人就未断绝过,方才才应付妥当。怠慢了两位,见谅。”
萧遥看着美人,面上喜滋滋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说好说,谁家没点事?是我们冒犯打扰了才对。”
看她这一副色迷心窍的模样,李时杯中酒有点难以下咽。公子无羁不是个不会看脸色的,面对李时,笑容依然宜人,但姿态却更恭敬些:“不知端王驾到所为何事?”
呵!你还知道老子是端王啊?
李时捻着酒杯,面上平静无波:“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查樱花骸骨案,发现本王的第一任妃子沈宛生前经常出入这里,所以过来看看。”
“原来是因为这个。”公子无羁沉吟半晌,“有一件事,不知道端王可知,沈王妃曾私下里拜过弊坊一位琴师为师?那位琴师以前被誉为九州第一琴师,宫廷也曾邀请过他,但他喜好游历山水,在长安时暂居春风得意楼。作为条件,每个月他会登台两次。”
“稽无忧?”这位琴师也算轰动一时,只是他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成了一个传说般的存在。
公子无羁欣慰点头:“他所创下的盛况至今无人能及,当年沈王妃与镇国公府家的大姑娘秦霜每每都会来听他抚琴,后来心之所迷,要拜在他门下。我记得,两位娘子为此登门数十回,日日来此抚琴,希望能得到他的教导。起初的半个月,无忧师傅见都未见过她们,后被她们诚心打动,这才偶尔指点一二。虽然没有正式拜师授课,但也算担了个师徒之名。这就是沈王妃时常出入春风得意楼的缘由。若要问当时情况,最清楚的只有无忧师傅,只可惜,三年前他便驾鹤西去,可惜了这样一位琴技超绝人才。”
李时和萧遥面面相觑,师徒三人都死了,这是不是太过巧合?
公子无羁轻摇玉骨扇,桃花眼微微眯起,镀上一层忧色:“说起来,无忧师傅的死,大概还跟那两位娘子有些关系。”
“此话怎讲?”
“两位应该听说过镇国公府大姑娘是在闺阁被大火烧死的吧?而沈王妃在出嫁前也是被烧死于闺阁,虽然有传言说樱花骸骨其实是沈王妃的骸骨,是被缢死的,但当时可没人知道这些。无忧师傅自幼孤苦,他的父母亲人也是死于大火,算命先生说他是天煞孤星,身边不配有亲近之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不肯正式收两位娘子为徒的原因。两位娘子被火烧死,他觉得是自己的过错,抑郁成疾,离开了长安。四年前倒是回来过一次,随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他新收的徒弟,也就是方才为两位抚琴的琴湘。我初见琴湘时,便知道他为何会收她为徒了。如果两位见过镇国公府的大姑娘应该也能明白。”
李时和萧遥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继续听公子无羁回忆往事。
“我以为有失而复得的弟子陪伴,他的心境能好一些,没料到,琴湘也遭遇了一次火灾,虽然他尽力救了回来,但从此更觉得就是自己害死了那两位娘子,最终还是抑郁而终。琴湘为其守孝三载,无处可去,近日才到春风得意楼当琴师。”
公子无羁一番话毫无破绽,前因后果清晰无比,连李时一时间都挑不出错来。萧遥却心口微微一凉,果然,那不是阿姊……
也对,若真是阿姊,又岂会认不出自己来?
李时瞧得萧遥一脸愁结模样,嫩脸都能拧出苦汁来,不禁抬手摸了摸她发顶,对公子无羁道:“看来,你早知道本王来的目的,所以才事先安排了琴湘来抚琴。”
季斐开个书斋不让人省心,这个公子无羁开个教坊也这么会算计,真当他李氏皇族没人了,随便什么人都敢当着他的面打小算盘?
公子无羁连掩饰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含笑看他:恭喜,你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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