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总觉得今天季斐这笑容有些古怪:“萧遥不在?”
季斐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和煦荡漾无边:“她有事出门,不过,就算她在,大概也不敢来见你。”
李时肃然:“此话怎讲?”
季斐冲季唐示意了一下,季唐将那幅等身画卷打开,赫然是萧遥女装模样,但那张脸上的表情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媚眼如丝,樱唇如蜜,还有她绝对没有的饱满胸部,怎一个风情万种了得?李时顿时全身肌肉连带经络都绷紧了,端茶的手明显缓慢了几分。
茶水入喉,他才感觉到自己大脑终于能重新运转,问:“这是何意?”
季斐故意长叹一声:“端王该知道萧遥生性不羁,不为世俗束缚。我只是没料到她竟然以男儿身对端王你存了如此心思。你看她写的这句话,啧啧,我都羞于启齿!”
美人,可要奴家以身相许?
这话怎么就那么耳熟呢?此时此刻,李时几乎笃定这就是萧遥亲手所画亲手所写。毕竟,这样诡异的画风和字眼,真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模仿得来的。
“端王应该也察觉到她近日心事颇重,昨日与端王出门回来后,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连夜画了这幅画。本是说要亲手交给你,但她自己没这个勇气,只好由我代劳。端王,你看……”
季斐的狐狸眼已经露出璀璨光芒,像是已经看见萧遥被李时修理的模样。李时那么厌恶秦姝,如今又被一个男子这般遐想,只怕萧遥想要澄清都难,不管她用哪种身份。
只要一想到萧遥那只小狐狸被自己心上人厌弃,季斐心里那些个恶心瞬间消散了一大半。
“我知道此事唐突,但还是希望端王能收下她这份心意。”
强忍住恶心,季斐接过季唐手中画卷,亲手交予李时。
画卷并没有卷起,李时就见得“萧遥”穿着女装,挺着傲人胸部朝自己走过来,全身血液都要倒流,俊脸青白交替,浑身肌肉都在叫嚣着他自己都搞不懂的情绪。原来,这些天,萧遥竟然是在为感情而苦恼……
萧遥选了琴湘临近的幽兰小筑当暂居地便回了画古楼,一路上盘算着该如何去套琴湘的真实身份,又考虑着公子无羁这样肆无忌惮让她入住的目的,一个不查,进门时跟李时正面撞上。
两人都有心事,这一撞谁都没能躲开,李时几乎是下意识地扶住萧遥的双肩以免她摔倒,可看到这张脸,再想到那画中女装,心绪这下更乱了。
萧遥看到李时,露出两颗小门牙:“端王……”
这软软的一声唤,李时四肢百骸都像被毛毛虫爬过,冷汗都给逼了出来。他僵硬着面皮,“嗯”了一声,昂首挺胸离开。
萧遥不明所以地扣扣面皮,今天的李时冷漠得犹如一朵高岭之花,神圣不可仰望啊。她本来还想跟他商量一下春风得意楼的事情呢。
但很快她就将此抛诸脑后,兴冲冲找到季斐,得意地问他:“找到画像了么?”
季斐故意摆出一张愁苦脸:“你到底藏在哪里?”
萧遥笑得跟只小狐狸似的:“绝对是让你终身难忘的地方。”说罢,幸灾乐祸地回自个屋收拾东西去了。
季斐磨了磨牙:我也送你一份绝对让你终身难忘的大礼,你就慢慢消受吧!
李时回到大理寺,形容已经恢复如常,甚至办公效率都没降低一分一毫。秦翊应邀从政事堂过来,环望一周,道:“萧遥呢?你不是说她也来么?”
萧遥?这个名字就像是一计毒药瞬间浸湿四肢百骸。李时抬头,俊脸平静无波,将手里卷宗递过去:“昨日我与他去了春风得意楼,看到几个人,我想……”
秦翊的视线定格在李时脸上,手下慢了半分:“你,流鼻血了。”
李时微一愣神,一丝窘迫稍纵即逝,默默擦掉鼻血,淡定回道:“许是最近有些上火。”
此刻李时案前堆满了卷宗,毫无例外全是春风得意楼的,这大概有十多年的份,要从这么多卷宗里挑出有用的,不容易,累一点也正常。
“那几个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李时又递给他两张画像,秦翊一看,愣住:“秦霜?阿史那曼图?”单从画像看,长得太像了。
“不是,这个长得像秦霜的女子是春风得意楼新来的琴师,叫琴湘,师承稽无忧。而秦霜跟沈宛也曾经跟稽无忧学过琴技。这一个,也不是阿史那曼图,而是监门卫大将军宇文默刚结识的赏金猎人孙超。昨日,他跟萧君如见过面了。”
两个长得这般像的人,就这么巧在他们去春风得意楼这一次机会里,正面碰上了,这真能是巧合?
琴湘是公子无羁故意带来见他们的,而孙超,怕也是正面来碰萧君如的吧?
秦翊终于不淡定了,脸色肃穆:“此事你怎么看?”
李时没有忙着下结论,叫陆鸣等人抬过来另一堆卷宗:“这些是从教坊司调来的卷宗,其中关内道的迎春楼,河南道的醉风楼,河东道的得月楼,剑南道的意合楼,都是知名教坊。春风得意楼当年建坊时,名叫“如意楼”,后来才改成了如今的名字。卷宗上有注名名字由来,便是集合这四座教坊之优,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周第一教坊。”
“端王是怀疑春风得意楼跟这四座楼有关联?”
“有没有关联暂时还没找到确凿证据,但是,这些教坊之间,歌舞伎乐师互有流动。比如那位稽无忧,他在这五座教坊都待过。当然,一流琴师被顶级教坊争相聘请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这四座教坊所处位置比较特殊。”
“军府!”秦翊动容。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乃至剑南道都是军事要地,折冲府密集,军户众多,将士们有闲有钱时,就喜欢往这些地方吃酒,看到中意的,有条件的还会替人赎身买回家当个填房小妾什么的。如果这些教坊有问题,那其渗透力不敢想象。
别人都喜欢将教坊开在物资富庶的地方,比如江南道,京畿道等,偏偏最知名的却是军府所在的教坊,关内道还有大半沙漠。这种现象便有些诡异了。难怪中书令赵靖曾进谏要将民间教坊全部收归教坊司,不得私设,只是太平盛世,歌舞升平,教坊林立,教坊司也管不了这么多教坊,一时半会又无法形成成熟有效的管理体系,也不能因为鞭长莫及就关闭边远地区教坊不是?这件事就这样一拖一再拖,几年也没什么进展。
“半个月后,地方军番上,届时除监门卫和千牛卫外,南衙其余十二卫三成人数会陆续换岗。我总觉得这件事赶得有些巧,于是才查了查这几个道府。”
秦翊心惊,只道幸好有个李时未雨绸缪,不然,若这些事情是真的,骤然爆发,只怕九州天下又将是一场浩劫。
大周实施的是均田制,全国军户以折冲府为单位,挑选精锐轮番上京戍卫长安。此项举措最大的好处是:将不专兵,就能有效防止某个高级将领对朝廷生出谋逆之心而出现兵祸,而天下所有兵马以土地为基础收归皇权。像萧家军这样的历史残留,整个大周估计也就只有当初跟高祖皇帝起兵夺取杨氏江山没有散去的旧部北衙军。
当然,北衙军也是统归皇权而且受皇帝直接调遣,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不过这也显得萧家军的独特,很多人都认为是龙椅上那位对萧姑姑以及萧家的信任才会放纵萧家军的存在。
“此事牵连甚广,而现在只是猜测,无凭无据,更不知道他们背后的阴谋,若是贸然行事,搞得人心惶惶不说,还可能引起军府动荡。”因为渗透太深,连调动卷宗都可能走漏消息,所以坐守长安,是绝对不可行的。
“如果端王信我,我可以暗中查探。”
其实,李时找秦翊来就是这个意思。虽然两人感情不如以往,但是对对方的能力和忠心却是深信不疑的,此事除了秦翊,他还真想不到第二人选。
李时起身,郑重一揖:“此事,就拜托你了。”
被李时这样郑重托付,秦翊心里怪怪的,出门前,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萧遥,忍不住回头说道:“那个,逍遥先生……”
名字方出口,李时的鼻血再次流了下来,这次他感觉到了,默默擦干净鼻血,淡定问:“什么?”
秦翊愕然:“没事。你不要过度操劳。”
李时面上端得无比板正:“这是大理寺卿职责所在,也是大周臣子的义务所在!”
秦翊嘴角抽搐,你估计就是熬夜多了上个火,没必要提到这种高度好么?谁还没为江山社稷熬过几天夜流过几滴血不是?
送秦翊出门,李时问:“你不打算去看看那名琴师?”
秦翊摇头:“我相信逍遥先生和端王会替我查明。”
看到琴湘的长相,最按捺不住的是萧遥,他担心的也是萧遥会被这颗诱饵请入瓮中。幸而,萧遥的真实身份并没有外人知晓。这对她,便多了一重保障。
“帮我照顾好她。”
什么叫作帮你照顾好她?!你是她什么人?!
李时的架子端了端,目光清冷,逼格高远:“好!”
看着秦翊走远,李时还是忍不住冲他背影说了一句:“路上小心。”这一去吉凶未卜,当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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