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男人眸中寒光一闪,一如此前杀害第一个少年人时的眼神。
冷酷,无情。
第二个少年人陡然意识到死亡的临近,他想搏一搏!
他一手一个,抄起邻桌上的两盘熟牛肉,掷向了绣花男人的面门,拔腿就往门外跑。
他跑得飞快。
因为他知道,一旦跑慢了,那将意味着--死亡。
死亡,多么可怕的字眼。
只有身临其境过,才会知道它的可怕。
绣花男人冷笑一声,避了开去,凤眸睇眄间,玉指挥拂,绣花针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欹侧而出!
唯见银芒乍现--急急如鹰撮霆击,皇皇如风驰电掣。
“咻!”
正中其瞳子髎穴!
绣花针穿透穴道,竟连同左眼眼珠一齐夺眶而出,带着一条血线,“哚”地一声,没入门闩之中。
他的身子抖然抽缩、僵硬、痉挛……
他的右眼直愣愣地瞧着他的左眼……
他眼珠上的静脉血管依旧活络着……
他清楚地瞧清了自己眼珠的构造……
然后,他仅剩的右眼黯淡了下去……
绣花男人道:“想跑?跑得了嘛?”
他招式之妙,出手之急,拿捏之准,势道之烈,当真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不听话的东西,就该剁了喂狗。”绣花男人似笑非笑地斜睨着王掌柜,说道,“王掌柜,此事交由你着手。”
王掌柜应道:“是。”
绣花男人忽而问道:“之前那个掌柜以假乱真,你知道他的下场吧?”
同样的问题,第二次发问。
王掌柜直吓得打了个激灵,他知事情已然败露,不及多想,忙磕头道:“二位尊者饶命,二位尊者饶命……”
连连磕头,“咚咚”有声。
比之第一次磕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额头,血水汩汩,配合着两颊淋漓的血水,他的面部已然血肉模糊,显得异常狰狞可怖!
“呦呦呦,你哆嗦个什么劲?”绣花男人指着第三个少年人,对王掌柜嗲声嗲气地说道,“这不还有一次机会嘛?我说老王啊,你可要好好把握呐。”
他的声音很柔、很媚、也很婉转,就如大姑娘小媳妇般悦耳动听。
可王掌柜却吓得魂不附体,他只觉一根无形的绞索,正牢牢地勒住了他的脖颈,绣花男人每说一个字,那绞索就勒紧一分,一直要勒到他窒息为止。
绣花男人对第三个少年人道:“你也姓甄?”
少年应道:“是。”
第三个少年人虽也胆颤心惊,面无人色,但他的气质却儒雅谦和,全然就是书香门第中的子弟。
绣花男人依旧道:“写个「甄」字瞧瞧。”
少年提笔,落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个“甄”字。
好字!
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其粗细藏露,皆属上乘。
绣花男人拊掌道:“好,写得很好,颇得黥面罗汉之真传,嗯,有罚就有赏。”
他从情郎的荷囊中取出一枚金锭,道:“拿去吧,买些蜜饯吃。”
少年愣了一愣。
王掌柜催促道:“七尊者赏你的,还不快些收下。”
他很开心,他以为他抓住了救命稻草。
少年收下了金锭。
他很开心,他庆幸他有个当私塾先生的爹。
王掌柜再度催促道:“还不给二位尊者磕头谢赏。”
少年依言照做。
绣花男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甄世明。”
绣花男人道:“嗯,世代精明,好名字,你爹爹叫什么?”
少年道:“甄敬明。”
绣花男人道:“嗯,敬仰神明,也是个好名字,你娘呢?”
少年道:“甄……”
绣花男人打断道:“也姓甄?”
他出水的眸子中凶光毕露。
少年道:“啊?这……这……”
他期期艾艾,他不知如何答复。
于是,他望向了王掌柜。
因为,王掌柜只告诉过他“祖宗十八代”的名字,却没告诉过他,他“老娘”的名字。
他是个呆板的人,他不懂得变通。
王掌柜心忧如疢,暗道你小子坏我性命,急眼道:“你瞧我做什么?七尊者问你话呢,你就老老实实回答他老人家。”
他恨不得代他回答。
但他却不能!
绣花男人慢条斯理地从袖口中取出一枚绣花针,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娃娃,你为什么要骗我?”
少年瞧着那纤纤小小却能轻轻松松取人性命的绣花针,挢舌不下,气喘如牛,心脏在心房内突突乱蹦,他失声道:“我……我……我……”
绣花男人道:“你想不想死?”
少年道:“我不想死。”
他当然不想死。
谁都不想死。
绣花男人道:“你是胁从……”指了指王掌柜,道:“他是首恶……”
“首恶必办,胁从不问。要不……”绣花男人笑吟吟地问道,“我们把他剁了喂狗好不好?我来杀,你来剁,怎么样?”眼神中,殊有征求询问之意。
闻言,王掌柜如堕深渊,他就像哈巴狗一样向绣花男人爬了过去,哭丧着脸道:“七尊者饶命,七尊者饶命……”
少年咬了咬牙,道:“好。”
绣花男人道:“好!”
话音刚落,只听“咻”地一声闷响,绣花针已如鬼似魅般地攮入了王掌柜脑顶间的百会穴。
王掌柜浑身震颤,目眦溢血,立时呜呼哀哉。
他血肉模糊的脸庞,离着绣花男人绣着鸳鸯的绣花鞋,不足区区一寸。
“寻三个西贝货来羊牯我,这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当着我的面儿,唤我「老人家」?”绣花男人从襟中取出个小巧玲珑的镜奁,粉扑就着胭脂便往那俏脸儿上搽,但见镜中人眉目如画,娇靥如花,不禁盈盈浅笑,对着王掌柜的尸首,刁声浪气地詈骂道,“不知死活的狗东西,呸!晦气!”
他最忌讳别人说他“老”。
说他“老”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良哥,消消气。”负枪男人揽住他弱柳也似的蛮腰,劝慰道,“若似良哥这等标致水灵的美人儿,也教人唤作「老人家」,那这世间的人儿可个个都要入土为安、早登极乐去也。”
情郎的胸膛与温言,着实教人舒心受用,绣花男人愠火消弭,笑眯眯地说道:“你呀你,小嘴儿几时抹了蜜儿?”
“好教良哥尝尝蜜儿的滋味。”负枪男人作势欲吻,瞥眼瞧见少年傻愣愣地杵在那儿,遂问道:“良哥,杀他不杀?”
少年惶惶然顿首于地,哭求道:“别……别杀我……”
绣花男人道:“你伙同王掌柜羊牯我,本该也将你送去见阎王,好在,你运气不赖,逢了件好差事。”指着王掌柜和第二个少年人的尸首,道:“把他俩剁了喂狗。”指着第一个少年人的尸首,道:“把他好生葬了吧。”
言罢,绣花男人款步姗姗,径直走出了酒肆。
负枪男人纵身一跃,身子已蹿至房梁,拔出梁上的霸王枪(翁不凡的尸首随即坠将下来),随着绣花男人而去。
二人迈步至门槛时,绣花男人蓦然回首,指着翁不凡的尸首,道:“把他也剁了喂狗,叫他聒噪--若是教我发现你手脚不利索,被剁了喂狗的……就是你自己。”
少年应道:“是。”
他的嘴唇哆嗦得厉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个字眼的。
他们离开了酒肆。
他喜极而泣,劫后余生的滋味,当真令人如梦似幻。
他拾起砧板上的斫骨刀,将目光射向了王掌柜的尸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黄昏。
夕阳西下。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酒肆外的流浪犬狺狺狂吠。
它们似乎知道,它们今天……
要加餐了。
酒肆外的市井小路上。
绣花男人旁若无人地依偎在情郎的肩头,道:“恭弟,差事没办成,火圣使那儿可不好交代,万一被老三、老十四他们抢了先机……”
负枪男人打断道:“良哥,你多虑了,那两个杀坯便只会勾搭大姑娘小媳妇,估摸着眼下又在哪个窑姐床上躺着呢,他们能办成什么事?再者,甄姓本就是个小姓,又不是王张李刘陈,哪有那么好找的?”
绣花男人道:“也是。”
负枪男人道:“说来也稀奇,老三、老十四那两个王八蛋,天天就知道钻女人的裤衩子,真不知道两条腿的女人有什么好玩的。”
绣花男人道:“就是。”
负枪男人道:“我只要我的好良哥,有良哥在我身边,就算是金山银山,乃至于花花江山,我也一点儿都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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