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茶肆。
“汪汪--”
茶肆的大黄犬熟络地狺吠。
“咔嗒--”
茶肆的门闩被缓缓地挪动。
“咿哑--”
茶肆的木门被缓缓地推开。
犬吠声与推门声细若蚊蚋,却在静寂空旷的乡野林间,传播得悠悠扬扬。
门缝中,一人伸出脑袋,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了一圈。
然后,那人提着竹篮盒,从茶肆中蹑手蹑脚地踱了出来。
他一袭夜行衣。
他神色戒备。
他似乎正在从事着某件不可告人的阴谋。
他借着月光,向林中倍道而进,渐渐地,融于黑漆漆的夜色之中。
他如此小心翼翼,却万万不曾料到,他的背后,居然会有人跟踪着他。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跟踪他的,就是他的同仁--甄善美。
甄善美喃喃自语道:“第四次了,已经是第四次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哑巴每隔七日就要给他的「哑巴老娘」送饭。”
“哑巴老娘”这号人物,是掌柜狄老头告诉甄善美的。
“汪汪--”
茶肆的大黄犬熟络地向甄善美狺吠。
“嘘--”
甄善美向大黄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壮实,乖,别出声。”
“壮实”是大黄犬的雅号,因为,它生得很壮也很结实。
相同的,哑巴的雅号则出于他的残疾。
不同的,甄善美的雅号则有些名不副实。
壮实很通人性,摇了摇尾巴,乖乖地钻回了狗窝。
“咿哑--”
茶肆的木门被缓缓地推开。
门缝中,甄善美伸出脑袋,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了一圈。
然后,他提着劈柴刀,从茶肆中蹑手蹑脚地踱了出来。
他一袭青布短打。
他神色戒备。
他似乎正在挖掘着某件不可告人的阴谋。
突然,甄善美的背后传来一个老汉幽冥般的声音:“干什么去?”
甄善美乍听之下,直吓得打了个哆嗦,手中的劈柴刀也随之脱手。
做贼心虚!
那声音的主人很好辨认,他就是茶肆的掌柜--狄老头。
甄善美转过身去,打了个哈哈,道:“撒泡尿。”
狄老头其貌不扬,甚至,有些许丑陋,属于那种丢在人丛中,绝不会再看第二眼的乡下小老头。
此刻,微弱的烛火印在他满是皱纹的眼角与嘴角时,却显得异常阴森可怖。
以往,他总是和蔼可亲的。
他很喜欢狗,所以,狗也很喜欢他。
他的身边,壮实蹲踞在侧,正高昂着它的头颅,吐露着它的舌头,摇晃着它的尾巴,趾高气扬地望着甄善美。
显然,它在为它的告密而感到骄傲。
它,果然很通人性。
甄善美暗骂道:“狗东西!”
狄老头道:“撒泡尿?”
甄善美道:“是。”
狄老头道:“屋里没有夜壶?”
甄善美道:“出来透透气。”
狄老头道:“你带着劈柴刀撒尿?”
甄善美一愕。
他之所以带着劈柴刀就是作防身之用。
至于尿尿带着劈柴刀,难不成尿着尿着,他甄某人看破红尘,寻个刺激,挥刀自宫?
狄老头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问道:“你在跟踪哑巴?你想见哑巴的老娘?”
他的眼神陡然犀利了起来。
“喀喇喇--”
天际间,倏然闷雷滚滚,数道霹雳划破如漆般的夜幕,恰似白昼。
甄善美语塞。
他不敢直视狄老头的眼神。
他的后背渗出了冷汗。
他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但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害怕着什么。
被质问的感觉并不好受。
好在,狄老头也不再质问下去,神情忽然由冷转暖,温言道:“初春夜凉,雨露凝重,多穿衣服,小心风寒。”
简简单单的十六个字,却饱含着浓浓的关切之情。
依稀回到了过往。
甄善美暗嘘了口气,道:“是。”
狄老头抚摸着壮实高昂的头颅,道:“有些事,你迟早会面对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饶有深意地打量了甄善美一眼,接着道:“知道的太多,终归不太好,人呐,还是糊涂点好。”
莫名其妙的话语,就像和尚在打机锋。
甄善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是。”
狄老头转身离去,待到主卧门槛时,他吹灭了手中的烛灯,道:“尿完就回屋睡觉,夜里畜生多。”
也是,夜里畜生多,出去尿尿委实不太安全。
可是,他就不怕哑巴被畜生叼走?
每隔七日,且必在午夜时分,他老娘吃得是周期性夜宵?
哑巴鬼鬼祟祟的,就好像生怕被别人撞见似的。
送个饭,至于嘛?
再者,哑巴对于此事,并不热衷,相反,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反感与厌恶。
七日前,春燕筑巢时掉落的泥巴、乃至粪便落入菜肴中,他视若无睹,依旧给他老娘送了去。
而且,菜肴永远只是一盘水煮青菜,一盘水煮豆腐,外加四个馒头。
茶肆,有鱼有肉,并不寒碜。
狄老头,有血有肉,并不吝啬。
他为人子,如此作为,合乎情理?
甄善美觉得茶肆中处处透露着古怪。
茶肆坐落于乡野林间,人流量微乎其微,就算有主顾,作为掌柜的狄老头也并不热衷,相反,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反感与厌恶。
他开茶肆并不是为了腆养,也并不是为了逐利,而更像是专门让哑巴给他老娘做饭、送饭似的。
不过,狄老头待自己却真心不错,亲爹待亲儿子也不遑多让。
但,这恰恰也正是最可疑的地方。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每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自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他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即便是甄善美这种死皮赖脸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在,甄善美也会做些家常小菜,偶尔孝敬他老人家一席菜,茶肆三人组其乐融融一下也是有的。
可是,有关哑巴送饭一事,就像是不容踏足的禁地。
甄善美曾旁敲侧击过,也曾单刀直入过,然而,狄老头或敷衍了事,或转移话题,或避之不谈,或肃容板脸。
在狄老头那里得不到答案,于是,甄善美将目标锁定在了哑巴身上。
然而,每每提及此,哑巴都会很惊惧、很恐惧、很畏惧。
他会张开嘴,指着自己的舌头,“啊啊”地怪叫着。
他在告诉甄善美,他说不了话,亦或者,他在告诉甄善美,他不敢吐露真相。
哑巴并非天生哑巴,因为,他的舌头是被一柄利器齐根割断的!
那么,究竟是谁割了他的舌头?又为了什么割了他的舌头?
甄善美刨根问底地追问着。
哑巴只是摇头、叹息。
问得急了,他还会抱头痛哭。
他,是个苦命的人。
可惜,他还是个盲流子。
他看不懂甄善美写得字,更写不了字。
随着时间的推移,甄善美愈发之好奇,是以,他准备跟踪哑巴,一探究竟,解开萦绕在心头的疑云。
可惜,出师不利。
他被狄老头逮了个正着。
他的跟踪计划也随之难产。
他悻悻地回到自己的狗窝,闷头就睡。
何以解忧?唯有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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