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善美害怕至极。
他活了一十八年,何曾遇到过如此骇人的阵仗?
他只觉膀胱肿胀,阀门岌岌,尿意如潮。
若非甄善美有先尿之明,此刻,他一定会水漫金山。
他哆嗦着,他颤抖着,他冷汗直流,他浑身脱力。
他恨不得立刻钻入地缝,就像老鼠一样苟且偷生。
然而,就在甄善美张皇失措之时,突地眼前一黑,一物如天降般当头一棒。
甄善美只觉头颅一阵剧痛,好似脑震荡了一般。
刹那间,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甄善美瘫倒在地,他似已晕厥。
他迷迷糊糊地听到黑大汉肆无忌惮的笑声,迷迷糊糊地看到黑大汉污秽丑陋的嘴脸。
那肆无忌惮的笑声,那污秽丑陋的嘴脸,渐渐地向甄善美逼近,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到了最后,笑声停歇。
可甄善美的鼻中却充盈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酒味与口臭,而眼中所能见到的,也唯有黑大汉铜铃般的眼珠,葱瓣似的鼻梁,肥硕的两颊,胡子拉碴的下颌,以及他滑稽可笑的脑门。
黑大汉道:“啧啧,头破血流。”
甄善美确已头破血流,与他相撞之物,正是哑巴的头颅。
硬碰硬,碰了个“头彩”。
突然间,甄善美胸前的衣襟被黑大汉猛地提了起来。
只听“砰”地一声响,甄善美的背脊已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八仙桌上。
正当甄善美张嘴呼痛之时,眼里、鼻里、嘴里,俱被辛辣的酒水所浇灌。
甄善美苦不堪言。
“咳咳--”
甄善美已不再晕厥,他被酒水拨得清醒,清醒到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会像现在如此清醒。
他在生死边缘徘徊!
他不敢稍有懈怠!
他翻身吐出卡在咽喉里的酒水,哆哆嗦嗦地爬起,哆哆嗦嗦地向后退了两步,哆哆嗦嗦地擦拭着额前的血液。
甄善美的脑海中,一幕幕地浮现出方才哑巴被扭断脖子的惨状--哑巴嘶吼着,悲鸣着,哀嚎着。
假如,当时的哑巴换作他甄某人……
他不堪设想。
他怕,他委实怕得要命。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活着,苟活着。
黑大汉道:“小子,你黑爷爷请你喝的佳酿,滋味如何?”
甄善美恨意滔天,早已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可迫于他二人之淫威,只得道:“仙酿,简直是仙酿!”
黑大汉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仙……”
言至此,黑大汉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似有意,亦似无意地望向狄老头,说道:“仙……仙……不错,的确是仙酿!”
他似是话中有话。
至少,甄善美是如此认为的。
狄老头置若罔闻,他依旧把玩着遛弯儿时拴壮实用得狗链。
他慢条斯理,他云淡风轻,他一介乡野老儿居然浑然不惧!
甄善美暗道奇哉怪矣。
黑大汉道:“小子,你可会杀狗做狗肉?”
有了哑巴的前车之鉴,甄善美哪敢说半个“不”字,忙殷勤地道:“回爷,炒的炖的,熘的焖的,小的都会做,只要爷吩咐下来的,小的都成。”
“你能替你家掌柜的做主?”黑大汉指着哑巴的尸首,道,“若不然,他也用不着死了。”
此话正中甄善美的心坎儿,若狄老头当真不允,自己当如何是好?
杀了他?
甄善美望向狄老头,他的眼神自然也是乞求哀戚着的,但眼神深处所藏匿的那份狠戾,却只有他自己清楚。
狄老头浑浊的老目中精光大盛,那大盛的精光稍纵即逝,化作了往昔的黯然无光。
他在思量着,他在取舍着。
哪知狄老头只稍稍停顿了一瞬,便对甄善美点了点头。
他居然答允了!
甄善美心中狂喜,他知道他的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可是,甄善美却不禁在心中嘀咕道:“哑巴与他相处日久,可他对哑巴的生死无动于衷,怎么到了我这就……”
黑大汉皱眉道:“稀奇,稀奇……”望了甄善美一眼,道:“莫非,莫非……”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甄善美和狄老头,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
甄善美不知他“稀奇”什么,也不知他“莫非”什么,更不知他“不对”什么。
却听黑大汉道:“你家掌柜歪瓜裂枣,老而弥丑,你小子嘛,虽非风俊,却也人模狗样,有鼻子有眼,万万不是你家掌柜的种。”
甄善美恍然大悟,原来,他竟将自己当成了狄老头的儿子。
壮实在打盹儿。
它的生活很是悠闲,除了吃,就是睡。
甄善美端着一盆煮熟的猪蹄子来到了它的面前。
壮实摇着尾巴,绕着甄善美的腿打着转,时不时地蹦哒两下,以表达它的欢愉。
甄善美道:“壮实老兄,你的断头……呵呵,你的午饭到了。”
壮实虽通人性,但它却哪知人性的自私与丑恶,它狼吞虎咽地吃着它的“断头饭”。
甄善美道:“壮实老兄,慢点吃,别着急。”
他的左手温柔地抚摸着壮实的头颅,右手却伸向了木门上的门闩。
甄善美操使着门闩,尽平生之力,对着壮实的头颅就是奋力一棒--他怕用力轻了,壮实一下不倒,反被反咬一口。
这一棒打下去,直打得甄善美手臂酸胀,肌肉拉伤,也打得壮实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黑大汉遂吩咐道:“小子,狗肉炖好了就先端上来,狗鞭多炖一会儿。”
甄善美应诺。
他将壮实拖到堂后,断筋放血,扒皮煺毛,开膛破肚。
小半个时辰有余,狗肉已炖好。
正当甄善美准备装盘时,却听身后蹄声“嘚嘚”。
“嘚嘚”声中,尚有女郎清脆的驾驭声。
“驭--”
勒马站定,却听其中一女郎唤道:“喂,小二--”
甄善美转过头去,只瞧了一眼,便不禁气血翻涌,怦然心动。
来者为二骑,皆为垂鬟分髾、腰挽披帛的妙龄女郎。
那喊话女郎约莫十七八岁,身着淡黄罗衫。
她玉颊樱唇,肌肤白腻,下颌尖尖,秋波盈盈。
可谓白玉镶珠不足比其容色,玫瑰初露不能方其清丽。
只是她眉宇间似隐隐含有煞气,令其平添了几分刻薄孤冷之意。
那随行女郎约莫十四五岁,身着淡绿罗衫。
相较于黄衫女郎的容色清丽,绿衫女郎却显得很是甜美,很是可爱。
她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毛,粉嘟嘟的娃娃脸上点缀着精致的五官。
她只浅浅地抿了抿嘴,便流露出小女儿与生俱来的纯真与烂漫。
她娇弱的样子,足以令所有男性牲口萌生出强烈的保护欲。
无疑,两个小妞皆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俏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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